柳開
鳴骹直上一千尺,天靜無風聲正干。
碧眼胡兒三百騎,盡提金勒向云看。
柳開是北宋古文運動的先驅者。他少時仰慕唐代古文家韓愈與柳宗元,取名肩愈,字紹元,表明要肩隨韓愈,師法柳宗元。后來改名開,字仲涂,也是“能開圣者之涂”的意思。這是熟悉唐宋文學史的人,可能都了解的。但人們或許還不了解,在宋初與北部強敵契丹的多次征戰中,柳開還是個力主收復幽薊的十分活躍的人物。他曾歷守邊郡,出入軍中,尚氣自任,有著廣泛的邊疆閱歷和戰地生活經驗。據《宋史·柳開傳》載:太平興國四年(979),宋太宗征討北漢時與契丹交戰,柳開督楚、泗八州運糧直至太原軍中。雍熙三年(986)北征時,柳開又部送軍糧遠至涿州(今河北涿縣),并隨大將米信的軍隊與契丹交鋒。柳開四十歲時,上疏自請以步騎數千,出生入死,收復陷于契丹手中的幽薊數州。此后,他歷知寧邊州(今甘肅寧縣)、代州(今山西代縣)、忻州(今山西忻縣)、環州(今甘肅環縣)、邠州(今陜西彬縣),都是北部邊境上的重要軍事要沖。這里選的這首七絕《塞上》,就是他在邊地所作,是以他的實際邊疆生活為基礎的。它不僅展現了異域風光,而且風格遒上,高亢勁直,不下于唐人的邊塞詩。
歐陽修《明妃曲》說道: “胡人以鞍馬為家,射獵為俗?!遍L于騎射,本是塞外游牧民族的特點。這首詩寫天晴無風、氣候干燥的北部曠野上,空中一聲響箭(鳴骹),吸引了三百騎的塞下健兒,一齊勒馬回頭,帶著驚羨的目光,準備共享射中云間獵物的剎那間的喜悅。詩中寫了那么多的觀獵者,可是卻沒有正面描寫那鳴骹射云的高明的射雕手。不過首句“鳴骹直上一千尺”,正顯示出他非凡的目力與臂力,而且一箭而吸引住了三百健兒立馬齊觀,這個沒上場的射雕手,實際上影響和支配了所有在場的人,贏得了他們發自內心的欽羨和敬佩。杜甫《哀江頭》詩云: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墜雙飛翼。”從博得在旁觀獵的楊貴妃粲然一笑和云中雙鳥飛墜的地面效果上,寫出輦前才人的射技;韓愈《雉帶箭》詩云: “將軍欲以巧伏人,盤馬彎弓惜不發?!睆脑趪鷪錾线x擇與掌握射箭的時機、角度,寫出馬上將軍的射技。柳開這首詩,既不見射者,又不見弓箭,也不見獵物,只有云中的響箭聲和地面上對響箭的同步反應(三百胡騎一齊聞聲回首),以此寫射箭者為草原民族中身手超群、技藝過人的射雕能手,這在寫法上就另辟蹊徑,別具特色。同時,三百胡騎“盡提金勒(飾金的帶嚼口的馬絡頭)”,昂首馬上,仰望天外,寫出他們既暗暗喝采,又躍躍欲試,顯然他們也個個都是健兒身手,反映了北方游牧民族與生俱來的尚武精神。據說,當時就有人將柳開這首《塞上》畫成圖畫。無疑,這首詩具有立體感和畫面感,構圖性很強。我們不妨想象,虛空中的響箭,將成為構圖中唯一的焦點。地面上三百胡騎的視線,正不約而同地一齊集中在畫圖中未能顯現的這個無形的焦點之上。
陳師道《送張支師》詩: “清秋一鶚上,拭目萬人看?!睂懛ㄅc境界與柳開這首《塞上》相似,可能脫胎于柳詩。然而終嫌刻露,反而不及柳詩樸質而渾成。
馮太傅端嘗書此詩,顧坐客曰: “此可畫于屏障。” ( [宋]張師正《倦游雜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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