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許謙
層巒疊嶂危相倚,亂若飄風涌秋水。
寒松荒草間蒼黃,照眼崢嶸三十里。
初如井底觀空虛,一峰巍然中獨尊。
縈回百折至絕頂,俯視眾嶺來兒孫。
人言此山插霄漢,馬不容鞭仆夫嘆。
攀援何異蜀道難,氣竭神疲背流汗。
熟視徐行路覺平,心寬意適步更輕。
志須預定自遠到,世事豈得終無成。
我來正值窮冬月,倚杖巖前嚼松雪。
午后店生野飯香,陽坡日近梅花發。
寄語悠悠行路人,乾坤設險君勿嗔。
胸中介蒂未盡去,須信坦道多荊榛。
此詩寫登嶺所見所感。首八句寫馮公嶺的環境和險勢。中八句寫登嶺的艱辛及感受。末八句寫在峰頂的見聞和感觸。詩以行路難喻指人生的參差坎坷,頗富哲理性。
請看,馮公嶺的四周,層巒疊嶂相圍,綿延數十里,其勢若飄風秋水,險峻異常。然與馮公嶺相比,則眾嶺竟形同兒孫,匍伏于其“絕頂”之下,且登嶺之路“縈回百折”,何其曲折難行。此嶺稱馮“公”,可能正是由此而來。人生旅途又何嘗不是如此,“層巒疊嶂”屢屢阻隔,翻過一嶺,還有一嶺;“縈回百折”頻頻往返,轉了一圈,又是一圈。寒松荒草,令人滿目凄涼;絕頂險峰,叫人心驚膽顫。直令壯士斷腸,英雄氣短,這是何等沉重的人生感嘆!
險峰擋道,直插云霄,是奮然上攀,還是無功而返?許謙顯然選擇了前者。盡管“馬不容鞭仆夫嘆,攀援何異蜀道難”,但堅持不懈,度過了精神和體能上的“極點”后,在“氣竭神疲背流汗”之余,卻竟然感到“心寬意適”,步履輕快,從容而行,險道變坦途,終于攀上絕頂,一覽眾山小,征服了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馮公嶺。“志須預定自遠到,世事豈得終無成”,只要胸懷壯志,認定目標,而又不急不躁,腳踏實地,步步前行,自會距目標越來越近,最終獲得成功的。人世多磨難,并不可怕,有志者,事竟成。這才是值得稱許的人生態度。許謙登嶺時所悟的道理,難道不值得我們深思嗎?
站在嶺上,躊躇滿志。雖窮冬臘月,滴水成冰,但巖松擁雪,梅花爭艷,一派勃勃生機。情熱如火的許謙,雖嚼雪咽冰也難以抑制激情的進發,忍不住要寄語他人,切莫因乾坤設險而怨天尤人。須知,一旦克服險阻,那成功的喜悅是難以言傳的。但欣喜之余,又轉念一想,愈是成功之時,愈應小心謹慎,因為險道中的曲折險阻均在明處,明槍好躲;“坦道”中的荊榛則往往是無形的,處處皆有卻非處處能見,暗箭難防。若失去了這點警覺性,隨時都可能從成功的峰巔直栽下來。“胸中介蒂未盡去,須信坦道多荊榛”兩句,乃神來之筆,從反面說明了布滿“荊榛”的“坦道”,比險道更具有迷惑性和危險性,真正的“坦道”,在人生旅途上是不存在的。告誡人們須時時小心,事事小心,切莫得志便猖狂。這是對人生的洞察和省悟,閃耀著哲理光芒。
以反襯手法來烘托氣氛,凸現主旨,是這首詩突出的藝術特點。“眾嶺”與“一峰”是一組反襯。詩人詳寫眾嶺之險峻,工筆細描,歷歷在目;所用“層”、“疊”、“危”、“倚”、“亂”、“飄”、“涌”等詞,準確生動,極為傳神。卻以“俯視眾嶺來兒孫”一句,反襯出“一峰”卓然屹立、直插云霄的巍峨雄姿,雖未細細描繪,給人留下的印象卻極為深刻。皆因前面有了充分的鋪墊和蓄勢。“險途”與“坦道”是另一組反襯。全詩以絕大多數篇幅狀寫攀登馮公嶺之難,之苦,之樂,直至“乾坤設險君勿嗔”,詩近尾聲,仍未離開“設險”的話題。末兩句卻突如奇峰進立,轉為逆向思維,由“險途”直轉到“坦道”,由實轉到虛,“介蒂”雖去了不少,卻未“盡”去,因“坦道”中遍布的荊榛,是比險道中的險阻更難防范的。把詩的主旨提到一個全新的高度。如此巨大的反差,如此巨大的強力,有如石破天驚,震聾發聵!詩至此嘎然而止,卻余韻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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