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陳子昂(661—702) 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縣)人,出身于一個富有家庭,但他在少年時代并未認真讀書,而是“任俠尚氣弋博”,直到十八歲以后才入鄉學,慨然立志,精窮幽典,數年的工夫,學通了經史百家之書,掌握了黃老易象之學。二十四歲時到洛陽第二次應試,舉進士,被武則天任為麟臺正字,累遷右拾遺,并兩次從軍,出入于西北、東北邊塞地區。他是一個有見地、有謀略、有經歷、有義憤的政治家兼詩人。長安二年,武三思買通射洪縣令段簡,將他誣以罪名,害死獄中。《登幽州臺歌》是詩人叩動天地、撕裂心弦而發出的宏聲巨響,成為傳誦千載的志士悲歌。
陳子昂在這首詩中把積于心中的無限感慨,和呈于眼前的孤獨寂寞,象泉涌洪發一樣,猛然驟烈地噴灑開來。
陳子昂在朝中任麟臺正字后,雖然官職很低,本職事務不過是整天整理國家書庫的圖書,“位卑未敢忘憂國”,他多次上書批評朝政,反對任用“徇私苛虐”的官吏,提出富國強兵、安定邊防的許多謀策,但是這些“立言措意,在王霸大略”之言,并沒有受到重視。他在武則天垂拱二年(686年)隨左補闕喬知之北征突厥,兩人王事同衾,詩作贈答,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但是由于喬知之有美妾碧玉,被武承嗣強占,喬亦因此被殺,陳是喬的好友,也被株連下獄。這件事對陳子昂是影響極深的。他在被釋放時寫了一篇《謝免罪表》,要求再到邊庭,西討“未賓之虜”,北伐“逆命之戎”, “束身塞上,奮命賊庭”。武則天萬歲登封元年(696年),契丹頭子孫萬榮、李盡忠發動叛亂,他第二次隨武氏族人建安王武攸宜出征討叛,職任參謀。由于武攸宜指揮失當,先頭部隊被契丹大敗,駐扎在漁陽(今河北薊縣)的大軍,聞訊十分恐慌。這時陳子昂自告奮勇,要求分兵萬人,充任前驅,武攸宜不但不接納他的要求,反而因此把他貶為軍曹。陳子昂懷著現實的激憤不平,思前想后, “因登薊北樓,感昔樂生、燕昭之事,賦詩數首”。 (盧藏用: 《陳氏別傳》) 《登幽州臺歌》即其中之一。
陳子昂所登的薊北樓就是幽州臺,遺址在今北京市德勝門外。這是戰國時代燕昭王禮賢下士、修筑黃金臺的地方,在這個歷史遺物面前,想想自身在仕途上的坎坷不遇,怎能不感慨萬端,悲從中來?他想在這里能找到那位為國家大計而禮遇郭隗,重用樂毅的燕昭王,向他傾述自身的失意苦悶。 “前不見古人”的慨嘆是從這個起點上發出的,呼喚的是沉埋地下的古人,燃燒的卻是五內摧裂的詩人自身。這個“前不見”的思想感情,還有更多的概括,至少表明詩人入仕之后,從未遇有明主,自己的卿相之材不僅未曾見用,而身處下僚,卻又屢屢無端獲罪,朝廷的昏暗已不言而喻。任何一個時代的執政者,他的歷史崇尚,與他的現時施政都是一致的,所以不見前賢的時代,也必是不肯禮遇時賢的時代。陳子昂在同一時代中“前不見古人”,也就必然是“后不見來者”了。
陳子昂以滿含情感的形象表明,他生活的時代是一個看不見希望的時代,它因為專制黑暗,而變得與發展前進的歷史進程不相銜接、處于扼殺賢明的自我封閉時期,他感到這是極度可悲的;因而這時感到特別孤獨,特別悲痛,放眼于天地,入目的天宇和田野,是孤寂心情的對象化的顯現,也分外顯得空曠和寂寥。這空間是在時間中變化的,先賢不可求,后來無可見,頓時感到天地悠悠,人生短促,功業難就,前途可悲。這是志士熱望與失望交合的感情狀態,他雖然是在孤獨中灑淚悲哭, “獨愴然而涕下”,但卻飽含著社會歷史內容,有突出的典型意義。
這首詩用直陳感慨的方式,造成強健樸厚的氣勢,背景古遠深沉,含有挖掘不盡的意蘊,筆勢所及之處,便可片言而明百義。全詩四句,句句有大的變換,由于用“前”、 “后”、“念”、“獨”幾個字相聯結,又感到是渾然一體,毫不散漫。北方的雄渾壯闊的原野,登臨者的慷慨悲歌,以詩意交融在一起,把讀者帶進了特有的情境,不能不由他來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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