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哨遍(用前韻)》

用前韻^①

一壑自專，五柳笑人，晚乃歸田里^②。問誰知、幾者動之微，望飛鴻冥冥天際^③。論妙理，濁醪正堪長醉。從今自釀躬耕米。嗟美惡難齊，盈虛如代，天耶何必人知。試回頭五十九年非^④，似夢里歡娛覺來悲。夔乃憐^⑤，亦亡羊^⑥，算來何異。

嘻，物諱窮^⑦時，豐狐文豹罪因皮^⑧。富貴非吾愿，皇皇乎欲何之。正萬籟都沉，月明中夜，心彌萬里清如水。卻自覺神游，歸來坐對，依稀淮岸江。看一時魚鳥忘情喜，會我已忘機更忘己。又何曾物我相視，非會濠梁遺意，要是吾非子。但教河伯，休慚海若，大小均為水耳^⑨。世間喜慍更何其，笑先生三仕三已^⑩。

【注釋】

①用前韻：作者前有《哨遍·秋水觀》詞，此用其韻。

②一壑句：謂占丘壑以自樂。《莊子·秋水》：“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躊井之樂，此亦至矣?！?/p>

③幾者句：《易·系辭》：“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憋w鴻冥冥，揚雄《法言·間明》：“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焉。”

④五十九年非：套用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語。

⑤夔乃憐：《莊子·秋水》：“夔憐。……夔謂曰：‘吾以一足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曰：‘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夔，獨足獸。，即馬陸，百足之蟲。

⑥亦亡羊：《莊子·駢拇》：“臧與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策讀書；問奚事，則博塞以游。二人者，事業(yè)不同，其于亡羊均也?！?/p>

⑦諱窮：《莊子·秋水》：“孔子曰：‘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p>

⑧豐狐句：《莊子·達(dá)生》：“夫豐狐文豹，棲于山林，伏于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zāi)也?！?/p>

⑨但教二句：《莊子·秋水》：“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徑流之大，兩渚涯之間，不辨牛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于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海）若而嘆曰：‘……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于大方之家?！?/p>

⑩世間二句：《論語·公冶長》：“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p>

【評點】

卓人月《古今詞統(tǒng)》：東坡隱括《歸去來辭》作《哨遍》，不過得其皮毛，此乃得其神髓。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稼軒生平，由絢爛歸于平淡，集中多作達(dá)語，此詞尤為了悟，當(dāng)在奇獅歸后所作?！拔迨拍辍睌?shù)語，悲歡之境，因醒夢而頓殊，但醒后生悲，仍是夢中之夢，又安用悲耶？“豐狐文豹”句榮利累人，誠如皮之為累。但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睙o身則皮將焉附？后言清夜澄觀，而歸來則淮雨江云，依然塵世，仍是上闋之夢歡而醒悲耳。結(jié)處云物我兩忘，則真有濠上非魚之意，又何論三仕三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