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水龍吟(小樓連苑橫空)》

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②驟。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shí)候。破暖輕風(fēng)，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③。

玉佩^④丁東^⑤別后，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⑥，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dāng)時(shí)皓月，向人依舊。

【注釋】

①水龍吟：秦觀于元豐八年（1085）舉進(jìn)士，后調(diào)蔡州教授，至元祐五年（1090）始人京供職秘書省。詞作于在蔡州（今河南汝南）時(shí)。《花庵詞選》此首調(diào)下注云：“寄營妓婁琬，琬字東玉，詞中藏其姓名與字在焉。”

②繡轂雕鞍：指華美的車馬。

③鴛甃：用對(duì)稱的磚瓦砌成的井壁。借指井。

④玉佩：古代士大夫衣帶上系佩的玉飾。

⑤丁東：形容玉佩碰擊聲。

⑥名韁利鎖：謂功名利祿如束縛人的韁繩和鎖鏈。

天還知道二句：化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天若有情天亦老”句意。還，如其。和，猶連。

【評(píng)點(diǎn)】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少游在蔡州，與營妓婁婉字東玉者甚密，贈(zèng)之詞云“小樓連苑橫空”，又云“玉佩丁東別后”者是也。

曾季貍《艇齋詩話》：少游詞“小樓連苑橫空”，為都下一妓姓樓，名琬，字東玉。詞中欲藏“樓琬”二字。然少游亦自用出處，張籍詩云：“妾家高樓連苑起”。

王楙《野客叢書》：又少游詞“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語，伊川先生聞之，以為媟瀆上天。是則然矣。不知此語蓋祖李賀“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爾。

俞文豹《吹劍三錄》：東坡問少游別后有何作，少游舉“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坡曰：“十三個(gè)字只說得一個(gè)人騎馬樓前過。”

王世貞《藝苑卮言》：詞內(nèi)“人瘦也，比梅花，瘦幾分”，又“天還知道，和天也瘦”，又“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三“瘦”字俱妙。

沈雄《古今詞話·詞品》：秦少游《水龍吟》“小樓連苑橫空”，隱婁東玉字。《南柯子》“一鉤斜月掛三星”，隱陶心兒字。何文填《虞美人》“分香帕子柔藍(lán)膩，欲去殷勤惠”，隱惠柔字。興會(huì)所至，自不能已，大雅之作，政不必然。若黃山谷《兩同心》云：“你共人女邊著子，爭知我門里挑心。”隱“好悶”兩字。總因“黃絹幼婦，外孫虀臼”八字作俑。而下流于“秋在人心上，心在門兒里”，便開俚淺蹊徑。

陳廷焯《詞則·閑情集》：前后闋起處，醒。“樓東玉”三字，稍病纖巧。

沈祥龍《論詞隨筆》：詞當(dāng)意余于辭，不可辭余于意。東坡謂少游“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二句，只說得車馬樓下過耳，以其辭余于意也。若意余于辭，如東坡“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用張建封事。白石“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用壽陽事。皆為玉田所稱。蓋辭簡而余意悠然不盡也。

王國維《人間詞話》：詞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語花》之“桂華流瓦”，境界極妙，惜以“桂華”二字代“月”耳。夢窗以下，則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則語不妙也。蓋意足則不暇代，語妙則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樓連苑”、“繡轂雕鞍”所以為東坡所譏也。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原題但言贈(zèng)妓。《高齋詩話》曰：“少游在蔡州，與營妓婁婉字東玉者甚密，贈(zèng)之詞云：‘小樓連苑橫空’。”此詞上闋“破暖輕風(fēng)”七句，雖純以輕婉之筆寫春景，而觀其下闋，則花香簾影中，有傷春人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