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深煙景重,林茂夕陽微。
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
以禪入詩有不同的境界。以禪語、禪理入詩固堪稱禪詩; 以禪意、禪趣入詩更是高明的禪詩。大約在六朝以前多只以禪語、禪理入詩,禪是禪,詩是詩,二者很難融合到一起。入唐后,更高級的以禪意、禪趣入詩的作品逐漸多了起來,王維堪稱這方面的圣手。守璋的這首《晚春》詩表面上沒有一字一詞的禪語,但禪趣深妙,亦可謂禪詩中的上乘之作。
詩中的“草深”、“林茂”、“落花”、“飛絮”幾重意象,已把“晚春”的特色點綴得十分充分了,但它的好處決不僅在這里。詩的前兩句包括兩重巧妙的因果體驗,由于“草深”,才顯得“煙景重”,由于“林茂”,才顯得“夕陽微”,顯然“草深”、“林茂”在這里只是賓,而“煙景重”、“夕陽微”才是主。而只有有了這兩個處于主位的意象才使全詩染上了第一重禪意: 人們仿佛只有在這種環境中才真正感到了大自然的深沉、博大、神秘,體驗到了它所充滿的涵蓋一切的宇宙力量; 人們也仿佛只有在這種環境中才重新變得沉靜、肅穆、純凈起來,重新呼喚起那早已淡漠了的宇宙意識。總之,這兩句從藝術構思到藝術效果,都可和王維充滿禪悅之美的“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鳥鳴澗》)相媲美。
詩的后兩句道出了第二重禪意,而且更濃。按常理描寫,落花與飛絮都應因風雨而成,如孟浩然詠落花的《春曉》曰:“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蘇軾詠柳絮的《水龍吟》曰:“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而禪理精深的人又往往愛借助這些形象闡發禪意,如參寥(道潛)即云:“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 《口占絕句》) 其意境之深遠,使蘇軾都大為驚服。而這兩句一反常規,卻說“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這就大有深意了。它向人們揭示了這樣一個道理: 花、絮因風、雨而落只不過是現象的偶然,而不因風、雨而落才是佛性的必然; 花開也罷,花落也罷,都非偶然的外力使然,而是冥冥中的佛法在向人們昭示它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力量,也是紛紛中的萬物在本性中顯示自己無時不有、無處不有的與之具存的佛法。淡淡的十個字真如醒醐灌頂,當頭棒唱一般使人徹悟佛法的普存與永恒。這又不禁使人想起了王維、王安石的類似描寫:“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北山》)當年王安石因“細數落花”而“坐久”,他顯然是由此而陷入了對冥冥宇宙的沉思; 那么,守璋的這首詩雖然只寫出花落、絮飛而未點出背后之人,其實不也能引發人產生同王安石同樣的冥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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