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沁園春^①·劉辰翁》

十八年間，黃公壚下^②，崔九堂前^③。嘆人生何似，飄花陌上，妾身難托，賣鏡橋邊。隔幔云深^④，繞梁聲徹，不負楊枝舊日傳。主人好，但留髠一石，空惱彭宣。　　不因浩嘆明年。也不為青衫愴四筵^⑤。念故人何在，舊游如夢，清風明月，野草荒田。俯仰無情，高歌有恨，四壁蕭條久絕弦。秋江晚，但一聲河滿，我自潸然^⑥。

①沁園春，詞牌名。　　②壚(lú)，古代酒店前放酒甕的土臺子。　　③崔九，即殿中監崔滌，他家經常請樂者歌唱。　　④幔(màn)，帳幕。　　⑤筵(yán)，竹制的席子。　　⑥潸(shān)然，落淚的樣子。

這首詞是表達詞人憂思感傷，慨嘆人生多艱之作，用典簡練傳神，語言真摯多情，令人讀來辛酸傷懷。

上片首句“十八年間，黃公壚下，崔九堂前”引用名家詞句，表達情之悠遠又滿含雄壯之志的襟懷。時間流逝，黃公雄霸而充滿氣勢，崔九英烈剛正不阿，言辭之間暗含詞人之志向。作者九天之志卻依然情愁萬般：一句“嘆人生何似，飄花陌上，妾身難托，賣鏡橋邊”寫出境遇悲涼，飄零落寞的凄清現狀。詞人自喻飄花，生活的艱難坎坷便可不言而喻。隨后，作者抒寫榻上孤枕難眠，幽怨哀嘆繞梁縈回的愁緒悲苦。緊接著，典故悠然而至，寫道彭宣剛正之胸襟，為國計大事，橫眉冷對的壯舉，然而到頭來只落個一聲悲嘆：“主人好，但留髠一石，空惱彭宣。”

下片詞人對剛剛訴說的愁苦做出一番自我詮釋：“不因浩嘆明年。也不為青衫愴四筵。”作者直表胸臆，點明愁緒緣由，今朝慨嘆不是歲月之神傷，不是生活之饑寒多艱，而是“念故人何在，舊游如夢，清風明月，野草荒田”。詞人一波三折，委婉道出愁從何來?只因離愁別緒!之后便是情到景隨，繪景蒼涼：凄清悲涼之風、孤寂高懸之月、枯草荒原交織一起，悲涼的意境，絕對是憂傷之源。緊接著詞人寫道“俯仰無情，高歌有恨，四壁蕭條久絕弦”，表達作者憂思糾纏、苦悶在心的困苦狀態，俯仰慨嘆、長歌當哭，蕭條凄涼的心態刻畫得典型而突出。最后，作者因傷懷而心力痛絕，發出悵然孤寂的嘆息：秋江晚，但一聲河滿，我自潸然。

●沁園春，參見第401頁相關介紹。

●黃公壚。“黃公酒廬”的略稱。西漢角抵戲中的一個節目，取材于民間故事：傳說東海人黃公，年輕時練過法術，能夠抵御和制伏蛇、虎。他經常佩帶赤金刀，用紅綢束發，作起法來，能興云霧，本領很大。到了老年，氣力衰疲，加上飲酒過度，法術失靈。秦朝末年，東海出現白虎，黃公仍想拿赤金刀去鎮服它，可是法術不起作用，反被白虎咬死了。東漢張衡的《西京賦》描寫的情況是：“東海黃公，赤刀粵祝，冀白虎，卒不能救，挾邪作蠱，于是不售。”唐李頎《別梁锽》詩：“朝朝飲酒黃公壚，脫帽露頂爭叫呼。”宋蘇軾《慶源宣義王丈求紅帶》詩：“不學山王乘駟馬，回頭空指黃公壚。”李光《集詩雜感》詩：“剩得行間心血在，黃公壚下感山河。”把一代豪俠雄武坦蕩、縱酒狂叫的形象，生動地描畫出來。

●彭宣，字子佩，淮陽陽夏人。西漢大臣。長于《易》學。成帝時舉為博士，歷任東平太傅、右扶風、廷尉、太原太守、大司農、光祿勛、右將軍等職。哀帝即位，累遷光祿大夫、御史大夫、大司空，封長平侯。哀帝崩，因正直愛國，不滿王莽專權，辭官而去。卒后謚頃侯。

詩詞引經據典，會增加文化含量，也會使意境深邃，言辭華彩凸現。

江南逢李龜年

杜甫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此詩堪稱杜甫詩中最富情韻、最具含蘊的一首。綜合而言，杜詩的詩風傷感沉郁、情感頓挫，如《三吏》《三別》《春望》之類，但是這首詩卻別有洞天、筆調輕靈，感慨深沉。

詩的前兩句“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使人追思與友人在洛陽詩酒風流、豪放奔流的情景，飲酒、寫詩、彈琴、作賦，好不愜意、得意灑脫。詩人互文見義手法妙絕，讀來爽口清新，用典自不必言。以回想洛陽的繁華時日，詩人強化內心對昨日夢境般生活的依戀，也是詩人牽掛友人、寄托別情的支撐點。淡淡的向往、悠長的牽絆，具有詩的韻味。詩人并不直接說來，精練兩句，白描手法，滄桑美奐近在眼前，引人細細品味。年輕、浪漫、瀟灑，轉瞬往昔過去，今天又是不期而遇了，年華歲老別來無恙?回想今日因安史之亂而帶來的困頓潦倒，詩中的凝重而深沉暗暗流露，讓人體味到詩人一生漂泊失意的凄苦。

追思過后，回到現實。“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江南美景，使人傷情，落花時節、傷春之時，又遇故人，悲欣交集!詩人回想國難家亡，坎坷遭遇，飄零無依、辛酸苦悲流瀉而出。詩人內心的潛流并沒有通過言辭來流露表達，而是藝術地將相遇之后的情境、心態作為潛臺之詞，讓讀者進行無限的遐想。

悲苦的回憶卻用平淡的言語，舉重若輕，賦予讀者的想象空間無際的寬廣。言簡意賅的抒寫中讓人感到詞短情長余韻不絕，綿綿不斷。

蕭蕭秋風，無邊野草成了詞人寄托無盡離恨的意象。千百年來，傷時感懷正是中國詩詞凝練而出的經典傳統。草與別情，結有不了緣。“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等，名句不朽，情感長流。人們時常因萋萋芳草，平添離別愁情，這種無奈的傷情，最終成為中國人經典感傷的情結。

但一聲河滿，我自潸然。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