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袁宏道·江行俳體》原文賞析
虛船也復戒偷關,枉殺西風盡日灣。舟臥夢歸醒見水,江行怨泊快看山。弘羊半自儒生出,餒虎空傳稅使還。近道計臣心轉細,官錢未曾漏漁蠻。
《江行俳體》組詩,作于鐘惺入京應試途中,原序云,詩是在友人譚元春《竹枝詞》組詩的啟發下寫成的。因舟行途中受到水上稅收盤查,引起作者不滿,遂寫下這首諷刺苛稅的作品。
由詩意可知,作者所乘的航船在行進中受到阻止。原因是稅卡正在對過往船只進行盤查收稅,為嚴防偷漏關稅的情況發生,凡屬未經驗查的船只一律不得放行,客船也不例外。由于扣留時間太長,幾乎整天停泊,使旅客們大發怨言,也是自然的事?!疤摯矎徒渫店P,枉殺西風盡日灣?!本褪菍戇@種不分青紅皂白的情況。“枉殺”二字,充滿怨意。整日無聊,加之秋風蕭瑟,誰又耐煩呢!“虛船(不裝貨的船)也復”云云,大是不滿的語氣?!盀场笔撬自?,泊舟之謂也。文言中本無這個用法,這就在語言中形成俳諧的意味了。它造成一種近乎苦笑的情態。
以下詩人由“盡日灣”三字繼續生發,寫冤枉駐舟的煩惱。頷聯兩句皆由兩個對比的片語構成:“舟臥夢歸——醒見水”,無聊之中在船上白日睡覺。夢中歸家,醒來才看見船還停在老地方,一場空歡喜!“江行怨泊——快看山。”江行和陸行一樣,“不怕慢,只怕站”。故以泊舟為煩惱;以看山(即看山卻似走來迎)為快慰。但眼前偏偏快意不得!二句中以“夢——醒”、“怨——快”四字,兩兩互形,最有唱嘆跌宕之妙。
有意思的是下文中,詩人由眼前稅卡嚴得滴水不漏,聯想到現實中的苛捐雜稅,一齊予以鞭撻。桑弘羊是漢代以理財著名的歷史人物,征收舟車稅是由他和孔儀等始作俑。詩云“弘羊半自儒生出”,這里既有“半自”,可見“弘羊”在詩中代指的是一批人,而并非專指桑弘羊本人。那就是當時搜刮民財的官吏們。儒家本來主張薄稅斂,施仁政,但殘酷的剝削人民的官吏卻“半自儒生出”,這是何等具有諷刺意義的事啊!《史記》載,信陵君欲救趙,急中無計,將率賓客赴秦軍。侯生以為無異“以肉投餒虎”,“餒虎”即餓虎,較之一般的虎更為可怕。詩中用以譬“稅使”,比較“苛政猛于虎”的說法,更加新警?!梆H虎空傳稅使還”,是說即令稅已收去,也不可高興太早,餓虎般的稅吏,隨時可以“光顧”。一個“空”字,足以破除人們任何一廂情愿的幻想。這兩句詩已經遠遠超過個人受阻的煩惱,而接觸到嚴酷的社會現實和民間疾苦,是全詩主題之句。
結尾用道聽途說的消息,進一步寫官吏盤剝的無孔不入:“近道計臣心轉細,官錢曾未漏漁蠻。”“漁蠻”即漁民,過去不屬于納稅對象?,F在稅收到他們頭上,可見官府的搜刮又進了一步?!坝嫵肌敝咐碡數墓倮?,“心轉細”似乎是褒辭,其實是反語。正如唐代陸龜蒙《新沙》所諷刺的“渤海聲中漲小堤,官家知后海鷗知。蓬萊有路教人到,應亦年年稅紫芝?!敝S刺的鋒芒,并不畢露,針砭卻更有力。
詩是即事興發,半出嘲謔。“偷關”、“灣”、“心轉細”、“漁蠻”等辭語,不是口語便是俗語;“弘羊”與“餒虎”作對,“醒見水”與“快看山”作對,都有諧趣,即所謂俳體。然而詩的內容,卻是十分嚴肅的。這就是“體諢”、“氣詼”而“法嚴”,是亦諧亦莊的。而俳諧的力量,就在于順手一擊中,致對手于尷尬境地。就此而言,此詩是有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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