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丘逢甲·春愁》原文賞析
春愁難遣強看山,往事驚心淚欲潸。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臺灣!
光緒廿一年(1895)三月十三日,李鴻章代表清政府和日本簽訂了《馬關條約》,條款之一即割讓臺灣給日本。丘逢甲當即毅然辭家,組織義軍抗敵護臺,被舉為大將軍,他屢次上疏清廷,維護臺灣主權。護臺義軍失敗后,他內渡大陸,越明年作此詩。從唐代杜甫于安史之亂中寫出大量以傷春寓傷時之情的杰作(如《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后,詩人憂國傷時之作,就多沿用這一思路。晚唐李商隱《曲江》“天荒地變心雖折,若比傷春意未多”、《杜司勛》“刻意傷春復傷別,人間唯有杜司勛”、宋代陳與義《傷春》“孤臣霜發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皆為著例。丘逢甲此詩題為“春愁”,也顯然沿用這一現成思路。
此詩末句的“去年今日”四字,最須痛下眼看,那就是指《馬關條約》簽訂的日子。因而讀者可以推定,此詩當作于光緒二十二年(1896)三月十三日左右。四字殊非泛泛,表明詩是國恥日作。明乎此,讀者就不難體味“春愁難遣”、“往事驚心”八字所包含的沉痛思想感情了。
戶外明明是鶯啼花香,春光大好,可詩人卻感到“春愁難遣”。這可不是士大夫“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馮延已)的閑愁,也不是妙齡仕女“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牡丹亭》)的寂寞。這“春愁”不是系于作者一身而是關乎天下憂樂的,具有十分沉重的現實內容。回想到義師失利,臺灣陸沉等等驚心的往事,叫詩人如何能夠平靜呢!即使“強看山”,眼中的山水風光,可能消減他胸中絲毫的憤懣么?“淚欲潸”三字,有一種強忍不禁的情態,令人難堪。為下文“同一哭”蓄勢,頗佳。
詩的前兩句著重渲染“春愁”,并不點明愁的具體內容,卻為三、四句的點題作好了準備。“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臺灣”,便水到渠成。原注:“臺灣人口合閩粵籍,約四百萬人也。”按說,詩人時已內渡,對臺灣的現實社會情況,難于親聞親見,不免隔膜,然而他又深知,有良知的臺灣淪陷區的人民,及唇亡齒寒的閩粵同胞,凡我族類,在這個國恥周年的紀念日,決不可能無動于衷。而作者又將這樣的意念,化為一個寥廓悲壯的意象,即四百萬人同發一哭。那哭聲應該驚天動地,振聾發聵吧。這樣寫,就使詩中的抒情特別強烈,成為一種集中的夸張。唐李益《從軍北征》: “磧里征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后蜀花蕊夫人《述國亡詩》: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已開先例,可以參會。可資橫向比較的,康有為“千古傷心過馬關”(《九月二十四日夜至馬關》)的名句,亦為國恥而發。“千古傷心”云云,是從時間范疇著意夸張,而“四百萬人同一哭”則是從空間范疇著意夸張,各有千秋。
此詩的末句也值得深味: “去年今日割臺灣”,這是直書國恥。盡管是國人皆知的事實,詩人卻無意隱諱含蓄,而更昭著揭示,其意深矣! 蓋知恥者,不為恥,惟于國恥無動于衷,厚顏無恥者,最可恥; 不忘國恥,方能洗雪國恥。故此七字,真字字擲地有聲,讀之令人不忘。“去年今日” 四字,出唐崔護《題都城南莊》: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詩所言情事與此詩無關,但它通過今年今日與去年今日場面的對照,達到深化意境的效果,卻與此詩同致。就此詩言,“割臺灣”是“去年今日”事,而“四百萬人同一哭”則是今年今日情景。比照之下,可見同胞骨肉,敵愾同仇,悲憤實深。三戶亡秦,希望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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