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掛枝兒·咒》原文與賞析
俏冤家,我別你三冬后,擁衾寒,挨漏永,數盡更籌,叫著你小名兒低低咒。咒你那薄倖賊,咒你那負心囚。疼在我心間也,舍不得咒出口。
大千世界,萬物各異。在抒發離愁別緒的情歌里,思極而怨,怨極生恨,恨極成罵的內容并不少見。《羅江怨·紗窗外,月影斜》中的那位女性就罵得很辣:“罵幾句薄倖冤家,罵幾句短命天殺!因何把我拋撇拋撇下?”《咒》這首民歌雖然是以 “咒”為題,罵法卻與《羅江怨》大大不同。
首二句是自己情郎長期未來看望自己,這才惹得少女心里怨情。衾,被子。漏,古代漏水計時的器具,以銅壺裝水,壺底穿一孔,壺中立一支有刻度的箭,壺中因水漸減,箭上刻度也就依次顯露,從而就可以知道時間。籌,計數的用具。她同情人分別已經三年了。三年來,她一直是獨自擁蓋冰冷的被子,挨著無盡無頭的時光,度日如年,數著一更又一更,徹夜難眠。“擁”、“挨”、“數”寫盡難耐的孤寂,“寒”、“永”、“盡”透出無限凄涼。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其苦何以堪!這幾句全用短句,讀來頓挫氣促,如聞聲斷氣咽,與 “黃昏后,夜沉沉,冷清清,靜悄悄,孤燈獨照。”( 《時尚急催玉》) 有著同樣的意境。
“叫著你小名低低咒”,表現了這位姑娘極為復雜微妙的心理。低低咒,即輕輕罵;雖是罵,卻不辣。更有趣味的是,這種輕罵是叫著他的小名兒來完成的。“叫著你小名兒低低咒”,惟妙惟肖地反映了她那種既怨又想,既恨又念,既罵又愛的錯綜復雜的感情。
緊接下來,寫的是咒的內容。薄倖,也寫作薄幸,薄情、負心的意思。“賊”和 “囚”是罵人的話,這里也雖有幽怨: 他偷去了她的心,搶走了她的情,豈不是 “賊”?可如今這個 “賊”又不知被 “囚”到哪兒,竟然一去三年不歸!
最后一句筆鋒突轉,別有天地: “疼在我心間也,舍不得咒出口。”鬧了半天,竟是這樣!欲罵而心間疼,欲咒而舍不得,于是“叫著你小名兒低低咒”,實際上也就只剩下“叫著你小名兒”了。可見“薄倖賊”、“負心囚”的輕罵也只是在她心頭轉了幾圈兒,最終還是沒有沖出口。未出口尚疼在心間,咒出口豈能忍受得住?一個“疼”,一個“舍不得”,毫無遺漏地表達了她對心上人鏤骨銘心的愛。
在她心頭轉悠了半天的輕咒卻終未出口,似乎也有別的成分在。罵他“薄悻賊”,“負心囚”,他真的薄情,真的負心了嗎?若不是這樣,則是委屈了他,心是要疼的;若果真如此,對她來說意味著希望的幻滅,那將不知比“擁衾寒,挨漏永,數盡更籌”要難多少倍!從這一點來看,“舍不得”中很難排除 “不愿”的因素,而這“不愿”也正表現了她對情郎的深深依戀,不可分離。
《羅江怨》罵得平實,罵得潑辣; 《咒》則罵得含蓄,罵得遲疑。潑辣的罵表達的是熾熱的愛,遲疑的咒抒發的是深沉的情,在這一點上,二者殊途同歸。在藝術表現上,我們還是覺得以 《咒》表達得更為曲折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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