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清明上河圖①
宋家汴都全盛時②,四方玉帛梯航隨③。清明上河俗所尚,傾城士女攜童兒。城中萬屋翚甍起④,百貨千商集成蟻。花棚柳市圍春風,霧閣云窗粲朝綺⑤。芳原細草飛輕塵,馳者若飆行若云⑥。虹橋影落浪花里⑦,捩舵撇篷俱有神⑧。笙歌在樓游在野,亦有驅牛種田者⑨。眼中苦樂各有情,縱使丹青未堪寫⑩。翰林畫史張擇端,研朱吮墨鏤心肝。細窮毫發夥千萬,直與造化爭雕鐫。圖成進入緝熙殿,御筆題簽標卷面。天津一夜杜鵑啼,倏忽春光幾回變。朔風卷地天雨沙,此圖此景復誰家?家藏私印屢易主,贏得風流后代夸。姓名不入宣和譜,翰墨流傳藉吾祖。獨從憂樂感興衰,空吊環州一抔土。豐亨豫大紛彼徒,當時誰進《流民圖》。乾坤頫仰意不極,世事榮枯無代無。
①上,上京、上墳之上。河,汴河,當時為南北交通要道,陷金后已湮廢,南宋范成大《汴河》即說“指顧枯河五十年”。清明上河,即清明節往汴河觀賞風光之意。 ②汴都,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開封市。③梯航,登山航海之具。元稹《曲江老人百韻》:“山澤長孳貨,梯航競獻珍。” ④翚甍(huīméng),飛檐聳出的屋宇。 ⑤綺,光澤。⑥飆,疾風。 ⑦虹橋,宋慶歷年間宿州州官陳希亮命工匠仿青州虹橋架設于汴河上。主拱骨架由短小縱梁和橫木構成,構造精巧。汴河上有橋十三條,虹橋最著名。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一:“其橋無柱,皆以巨木虛架,飾以丹,宛若飛虹。” ⑧捩,轉。撇,扯。 ⑨“亦有”句,寫畫景至此止。 ⑩丹青,丹砂和青雘,泛指繪畫用的顏料,亦借指繪畫。畫史,對畫家的尊稱。張擇端,字正道(一作文友),東武(今山東諸城縣)人。徽宗朝供職翰林畫院,專工界畫宮室。翰林本內廷供奉之官,宋曾設翰林圖畫院,掌繪畫及塑造,后改院為局。夥,盛多。“直與”句,意謂人工與天然爭勝。緝熙殿,《玉海》卷一六〇:紹定六年(1233)六月,緝熙殿成。紹定為南宋理宗年號,李詩不知是否有誤。“天津”句,北宋邵雍在洛陽天津橋上聞杜鵑之聲,預知天下將大亂。見邵伯溫《邵氏聞見前錄》卷十九。這里借喻汴京后遭靖康之禍,北宋淪亡事。“朔風”句,指金人攻陷汴京,徽欽二帝被擄北去事。天雨沙,《宋史o五行志》五有“雨土”、“雨黃沙”的記載,舊時多指為災兇的朕兆。“家藏”句,指此圖后為私人收藏,亦已屢易其主。風流,猶言風雅。宣和譜,指《宣和畫譜》,無著作人名氏,記徽宗宣和時內府所藏諸畫。“翰墨”句,作者于原題下有注云:“上有先提舉跋。”按,據作者《族高祖希蘧先生墓表》,其人號希蘧,又號為危行翁,于元代曾任江浙儒學副提舉,以母喪歸茶陵。先,對已死尊長之稱。提舉,此處實指提學,為元代行省所置儒學提舉司長官,掌諸路府州縣學校祭祀、教養等事。一抔土,一捧土。豐亨豫大,豐、豫本二卦名,有富足安逸義。但北宋末六賊之首的蔡京倡為豐亨豫大之說,視官爵財物如糞土,誘導徽宗恣意享樂。朱熹《朱子語類》七三《易》九:“宣(和)政(和)間,有以奢侈為言者,小人卻云當豐亨豫大之時,須是恁地侈泰方得,所以一面放肆,如何得不亂。”紛,眾多。“當時”句,北宋熙寧六年(1073),河東、河北、陜西大饑荒,百姓出外就食,官府遣使賑濟,使者隱落其數,十不得一,流民負老攜幼入京師者日有千人。時鄭俠監安上門,因繪《流民圖》,并上疏極言新政之失。頫,通“俯”。不極,不盡。
【說明】 描寫城鄉的社會風俗,是宋代繪畫一大特點。《清明上河圖》尤稱恢宏。它以汴河為構圖中心,對北宋晚期的都城生活作了詳盡生動的描寫,圖中人物多至五百五十余,牲畜五六十頭,車轎船舶各二十余,房屋三十余。城門為“過梁式”木結構門洞,也是照當時實況描繪。此圖現藏故宮博物院。李詩后半部寓念盛衰無常,得失屢變,是把它當成畫史來看待的。
張擇端在宋代畫家中并不享名。文嘉《鈐山堂書畫記》有云:“然所畫皆舟車城郭橋梁市廛之景,亦宋之尋常畫耳,無高古氣也。”張圖的特點是傳真寫實,以“高古”來要求,評價自然不會高。
關于此圖涉及嚴世蕃和王忬父子的怨仇,以及《金瓶梅》作者問題,吳晗已在《讀史札記》中有很詳晰的考證,不贅述,這里要說的是李東陽家藏的這一幅。
張圖原有真贗二本,據說真跡曾落南宋賈似道之手,明清兩代皆入內府。李東陽家藏有此圖,亦數見前人著錄,都穆《寓意編》:“《清明上河圖》,藏閣老長沙公家。公以穆游門下,且頗知書畫,每暇日輒出所藏,命穆品評。此蓋公平生所品評者。……蓋汴京盛時偉觀,可按圖而得,而非一朝一夕之所能者,其用心亦良苦矣。”(按,此據《明詩紀事》丙簽所引,《學海類編》本《寓意編》無此文。)據李詩所詠,此圖是他的族高祖希蘧所有,希蘧為一儒學副提舉,喪母后即歸居茶陵,不再出仕,是否能得到張氏真本?田藝蘅《留青日札》記明代有人以千二百金購此圖,也只是贗本,說明此圖贗本或不止一幅。錢謙益《牧齋初學集》卷八十五《記清明上河圖卷》云:“嘉禾譚梁生攜《清明上河圖》過長安(指北京)中,云此張擇端真本也。”下文即就該圖題詩及跋文年份諸點考析,頗致懷疑。文末有“此卷向在李長沙家”語,可知李東陽家藏本在天啟間入譚梁生手,且有贗鼎的極大可能。
清孫承澤《庚子銷夏記》卷八:“《上河圖》乃南宋人追憶故京之盛而寫清明繁盛之景也。傳世者不一而足,以張擇端為佳。上有宣和(徽宗年號)、天歷(元文宗年號)等璽。予于淄川士大夫家見之。宋人云:京師雜賣鋪每《上河圖》一卷,定價一金。所作大小繁簡不一,大約多畫院中人為之。若擇端之筆,非畫院人能及也。”可見當時之購《上河圖》,也像現代之購年畫一樣,已成一種風俗,所以可在雜貨鋪作商品購買,也是畫院中人的副業。頗疑擇端本亦民間畫家,最初并不著名,后被識拔入內廷,南渡后至杭州,有故國之慨,其畫則不以氣韻見工。
關于“清明上河圖”的畫題,有人以為清明非指節令,而指政局清明,也有將“上河”解作名詞的。對畫中若干細節,亦意見紛紜。一九九一年《宋遼金史論叢》第二輯有周寶珠《清明上河圖·中幾個問題商榷》一文,可供參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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