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戲曲名著鑒賞辭典·雜劇編·李好古·張生煮海(第一折)

潮州青年秀士張羽，游覽海濱，因見石佛寺景色幽雅閑靜，就借住讀書。夜間撫琴，吸引了龍女三娘瓊蓮前來聽琴。與羽相遇，兩相愛慕。約羽于中秋夕，招為夫婿，并贈羽鮫綃帕為定情之物。 瓊蓮走后， 張羽癡念不已， 不及中秋，即前往海濱尋覓。大海茫茫，迷失道路，忽遇仙姑毛女，方知瓊蓮身份及其父龍王的狠惡暴烈，感到婚事無望，非常憂傷。仙姑欲成美事，送他三件法寶： 銀鍋、金錢、鐵勺，讓其至海邊，用勺舀海水，放金錢在鍋中煎熬。鍋水去一分，海水少十丈，鍋水熬干，海水即見底。如此，龍王難以支持，便會出水告哀。張生如法行事，龍王果然忍受不住，得知張生的心意后，就請石佛寺長老為媒，招入龍宮，與龍女成婚。這時東華上仙到來，說明二人原為瑤池金童玉女，因起凡心，被罰下界，而今宿愿已償，遂帶二人返回瑤池去了。



(外扮東華仙上，詩去) 海東一片暈紅霞，三島齊開爛漫花。秀出紫芝延壽算，逍遙自在樂仙家。貧道乃東華上仙是也。自從無始以來，一心好道，修練三田，種出黃芽至寶，七返九還，以成大羅神仙，掌判東華妙嚴之天。為因瑤池會上，金童玉女有思凡之心，罰往下方投胎脫化。金童者，在下方潮州張家，托生男子身，深通儒教，作一秀士。玉女于東海龍神處，生為女子。待他兩個償了。宿債，貧道然后點化他，還歸正道。(詩云) 金童玉女意投機，才子佳人世罕稀。直待相逢酬宿債，還歸正道赴瑤池。(下) (正末扮長老同行者上，詩云) 釋門大道要參修，開闡宗源老比丘。門外不知東海近，只言仙境本清幽。貧僧乃石佛寺法云長老是也。此寺古剎近于東海岸邊，常有龍王水卒，不時來此游玩。行者，出門前覷看，若有客來時，報復我家知道。(行者云) 理會得。(沖末扮張生引家僮上，云) 小生潮州人氏，姓張名羽，表字伯騰，父母早年亡化過了。自幼頗學詩書，爭奈功名未遂。今日閑游海上，忽見一座古寺，門前立著個行者。那行者，此寺有名么? (行者云) 焉得無名? 山無名，迷殺人; 寺無名，俗殺人。此乃石佛寺也。(張生云) 你去報復長老，道有個閑游的秀才，特來相訪。(行者做報科，云)門外有一秀才，探望師父。(長老云) 道有請。(做見科，長老云) 敢問秀才何方人氏? (張生云) 小生潮州人氏，自幼父母雙亡，功名末遂。偶然閑游海上，因見古剎清涼境界，望長老借一凈室，與小生溫習經(jīng)史，不知長老意下如何? (長老云) 寺中房舍盡有。行者，你收拾東南幽靜之處，堪可與秀才觀書也。(張生云) 小生無物相奉，有白銀二兩送長老，權(quán)為布施，望乞笑納。(長老云) 既然秀才重意，老僧收了。行者，收拾房舍，安排齋食，請秀才穩(wěn)便、老僧且回禪堂，作些功果，去也。(下) (行者云) 秀才，與你這一間幽靜的房兒，隨你自去打筋斗，學踢弄，舞地鬼，喬扮神，撒科打諢，亂作胡為，耍一會，笑一會，便是你那游玩快樂。我行者到禪堂扶侍俺師父去也。(詩云) 行童終日打勤勞，掃地才完又要把水挑。就里貪頑只愛耍，尋個風流人共說風騷。(下) (張生云) 僧家清雅，又無閑人聒噪，堪可攻書。天色晚了也，家童，將過那張琴來，撫一曲散心咱。(家童安琴科，張生云) 點上燈，焚起香來者。(童點燈焚香科，張生詩云) 流水高山調(diào)不徒，鐘期一去賞音孤。今宵燈下彈三弄，可使游魚出聽無? (正旦扮龍女引侍女上，云) 妾身瓊蓮是也，乃東海龍神第三女。與梅香、翠荷今晚閑游海上，去散心咱。(侍女云) 姐姐，你看這大海澄澄，與長天一色，是好景致也! (正旦唱)【仙呂點絳唇】 海水洶洶，晚風微送，兼天涌。不辨西東，把凌波步輕那動?！净旖垺?清宵無夢，引著這小精靈，閑伴我游蹤。恰離了澄澄碧海，遙望那耿耿長空，你看那萬朵彩云生海上，一輪皓月映波中。(侍女云) 海中景物，與人間敢不同么? (正旦唱) 覷了那人間鳳闕，怎比我水國龍宮。清湛湛、洞天福地任逍遙，碧悠悠、那愁他浴鳧飛雁爭喧哄。似俺這閨情深遠，直恁般好信難通!(侍女云) 姐姐，你本海上神仙，這容貌端的非凡也。(正旦唱)

【油葫蘆】 海上神仙年壽永，這蓬萊在眼界中。風飄仙袂絳綃紅，則我這云鬟高挽金釵重，蛾眉輕展花鈿動，袖兒籠，指十蔥，裙兒簌，鞋半弓。只待學吹簫同跨丹山鳳，那其間，登碧落，趁天風。

(侍女云) 想天上人間，自然難比。(正旦唱)

【天下樂】不比那人世繁華掃地空，塵中，似轉(zhuǎn)蓬，則他這春過夏來秋又冬。聽一聲報曉雞，聽一聲定夜鐘，斷送的他世間人猶未懂。

(張彈琴，侍女做聽科，云) 姐姐，哪里這般響? (正旦唱)

【那吒令】 聽疏剌剌晚風，風聲落萬松; 明朗朗月容，容光照半空;響潺潺水沖，沖流絕澗中。又不是采蓮女撥棹聲，又不是捕魚叟鳴榔動; 驚的那夜眠入睡眼朦朧。

(侍女云) 這響聲比其余全別也。(正旦唱)

【鵲踏枝】 又不是拖環(huán)佩， 韻玎咚; 又不是戰(zhàn)鐵馬， 響錚鏦; 又不是佛院僧房， 擊磬敲鐘。 一聲聲諕的我心中怕恐， 原來是廝瑯瑯， 誰撫絲桐。

(張再撫琴科) (侍女云) 敢是這寺中有人弄甚么響? (正旦云)原來是撫琴哩。(侍女云) 姐姐，你試聽咱，(正旦唱)

【寄生草】 他一字字情無限，一聲聲曲未終; 恰便似顫巍巍金菊秋風動，香馥馥丹桂秋風送，響珊珊翠竹秋風弄。咿呀呀，偏似那織金梭攛斷錦機聲; 滴溜溜，舒春纖亂撒珍珠迸。

(侍女做偷瞧科，云) 原來是個秀才在此撫琴，端的是個典雅的人兒也。(正旦唱)

【六幺序】表訴那弦中語，出落著指下功，勝檀槽慢掇輕攏。則見他正色端容，道貌仙豐。莫不是漢相如作客臨邛，也待要動文君，曲奏求凰鳳; 不由咱不引起情濃，你聽這清風明月琴三弄，端的個金徽洶涌，玉軫玲瓏。

(侍女云) 姐姐，休說你知音人，便是我也覺的他悠悠揚揚，入耳可聽。果然彈得好也。(正旦唱)

【幺篇】端的心聰，那更神工。悲若鳴鴻，切若寒蛩，嬌比花容，雄似雷轟，真乃是消磨了閑愁萬種。這秀才一事精，百事通。我躡足潛蹤，他換羽移宮，抵多少盼盼女詞媚涪翁，似良宵一枕游仙夢。因此上偷窺方丈，非是我不守房櫳。

(做弦斷科，張生云) 怎么琴弦忽斷，敢是有人竊聽? 待小生出門試看咱。(正旦避科，云) 好一個秀才也! (張生做見科，云) 呀，好一個女子也! (做問科，云) 請問小娘子，誰氏之家，如何夜行? (正旦唱)

【金盞兒】家住在碧云空，綠波中，有披鱗帶角相隨從，深居富貴水晶宮。我便是海中龍氏女，勝似那天上許飛瓊。豈不知眾星皆拱北，無水不朝東。

(張生云) 小娘子姓龍氏，我記得何承天 《姓苑》 上有這個姓來。難道小娘子既然有姓，豈可無名? 因甚至此? (正旦云) 妾身龍氏三娘，小字瓊蓮。見秀才彈琴，因聽琴至此。(張生云)小娘子既為聽琴而至，這等，是賞音的了，何不到書房中坐下，待小生細彈一曲，何如? (正旦云) 愿往。(做到書房科，正旦云) 敢問先生高姓? (張生云) 小生姓張名羽，字伯騰，潮州人氏。早年父母雙亡，也曾飽學詩書，爭奈功名未遂，游學至此，并無妻室。(侍女云) 這秀才好沒來頭，誰問你有妻無妻哩!(家童云) 不則是相公，我也無妻。(張生云) 小娘子不棄小生貧寒，肯與小生為妻么? (正旦云) 我見秀才聰明智慧，豐標俊雅，一心愿與你為妻; 則是有父母在堂，等我問了時，你到八月十五日中秋節(jié)屆，前來我家，招你為婿。(張生云) 既蒙小娘子俯允，只不如今夜便成就了，何等有趣; 著小生幾時等到八月十五日也! (家童云) 正是，我也等不得。(侍女云) 你等不得，且是容易哩。(正旦云) 常言道： 有情何怕隔年期，這有甚等不得那? (唱)

【后庭花】 那里也陽臺云雨蹤，不比那秦樓風月叢。(張生云) 敢問小娘子家在何處? (正旦唱) 只在這滄海三千丈，險似那巫山十二峰。(張千云) 小生做貴宅女婿，就做了富貴之郎，不知可有人伏侍么? (正旦唱) 俺可更有門風，無非是蛟虬參從，還有那黿將軍，鱉相公，魚夫人，蝦愛寵，鼉先鋒，龜老翁： 能浮波，慣弄風。隔云山，千萬重; 要相逢，指顧中。

(張生云) 只要小娘子言而有信，俺小生是一個志誠老實的。(正旦唱)

【青歌兒】 甜話兒將人將人摩弄，笑臉兒把咱把咱陪奉。你則看八月冰輪出海東，那其間霧斂晴空，風透簾櫳，云雨和同; 那其間錦陣花叢，玉斝金鐘，對對雙雙，喜喜歡歡，我與你笑相從; 再休提誤入桃源洞。

(張生云) 既然許了小生為妻，小娘子可留些信物么? (正旦云) 妾有冰蠶織就鮫綃帕， 權(quán)為信物。 (張生做謝科， 云) 多謝小娘子! (家童云) 梅香姐，你與我些兒甚么信物? (侍女云)我與你把破蒲扇，拿去家里扇煤火去! (家童云) 我到那里尋你? (侍女云) 你去兀那羊市角頭磚塔兒胡同總鋪門前來尋我。(正旦唱)

【賺煞】你豈不知意兒和，直恁欠心兒懂，我非羅剎女，休驚莫恐。多管是前世因緣今得寵，到中秋好事相逢。且從容，劈開這萬里溟濛，俺那里靜悄悄，絕無塵世冗。(張生云) 有如此富貴，小生愿往。(正旦唱) 一周圍紅遮翠擁，盡都是金扉銀棟，不弱似九天碧落蕊珠宮。(同侍女下)

(張生云) 我看此女妖嬈艷冶，絕世無雙。他說著我海岸邊尋他，我也等不的中秋。家童，你看著琴劍書箱。我拚的將此鮫綃手帕， 渺渺茫茫， 直至海岸邊尋那女子， 走一遭去。 (詩云)海岸東頭信步行，聽琴女子最關(guān)情。有緣有分能相遇，何必江皋笑鄭生? (下) (家童云) 我家東人好傻也! 安知他不是個妖魔鬼怪，便信著他跟將去了。我報與長老，同行者追我東人去。(詞云) 叵耐這鬼怪妖魔，將花言巧語調(diào)唆。若不是連忙趕上，只怕迷殺我秀才哥哥。(下)



無始： 佛教認為世上一切事物既沒開始也沒終結(jié)，即無始無終。三田： 道教所言的三丹田; 眉間為上丹田，心下為中丹田，臍下為下丹田。黃芽： 道教徒以鉛煉丹，其精華部分叫金華，即黃芽。七返九還： 道教徒煉丹時，用火燒使金子返本還原，其中的“火”字用“七”字代替，“煉金”二字用“九”字代替。釋門： 指佛教。比丘： 指進行募化的和尚，梵語音譯。行者： 四處行走乞食的和尚，此指小和尚。功果： 指誦經(jīng)。鐘期： 鐘子期。春秋時楚人，善辨琴音，是操琴名手伯牙的好友，他死后，伯牙不再鼓琴。榔： 捕魚時用以敲船使魚震驚的長木條。磐： 和尚敲的銅鐵鑄的響器。檀槽： 用檀木制的架弦的格子。金徽洶涌，玉軫 (zhen枕) 玲瓏：徽，琴的代稱。軫，車的代稱。玲瓏，玉石的清越之音。此形容琴音美妙，一會兒洶涌澎湃，一會兒清脆悅耳。換羽移宮： 變換聲調(diào)。宮、羽均為古時音階。盼盼： 宋代官妓。涪翁，宋詩人黃庭堅的號。二人曾互相填詞唱和。方丈： 此指佛寺。許飛瓊： 神話中西池王母的侍女，黿 (yuan元)： 綠團魚。 鼉 (tuo駝)： 揚子鱷。 (jia甲)： 古代酒器。 冰蠶： 傳說中的神蠶，其繭有五種色彩。鮫鮹： 傳說中鮫人 (人魚) 所織的鮹。羅剎女： 梵語，意為吃人鬼神。蕊珠宮： 天上宮闕名。鄭生： 即鄭交甫。古代神話說女神江妃的兩個女兒在長江、漢水邊游泳，遇見鄭，鄭向她們索取玉佩，她們很快給了他，但眨眼便不見了。



“才子佳人”，聽琴鐘情，私訂終身，是從《詩經(jīng)·關(guān)雎》。琴瑟友之”以來，文學作品百寫不厭的內(nèi)容。古時男女無自由戀愛的條件，只好以琴音詩句傳情達意。戲曲中，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張生與鶯鶯，均以一曲 《鳳求凰》終結(jié)連理，成為膾炙人口的愛情故事?！稄埳蠛！芬嘁源似鹋d，演出了一場生動優(yōu)美的愛情劇。它不以關(guān)目工巧、曲折多變?nèi)?，而更像清新自然的“詩劇”。作品通過優(yōu)美的神話故事，熱烈地謳歌了青年男女反抗封建勢力的斗爭精神，成功地塑造了男女主人公的形象。

劇始東華仙訴說因果，雖削弱了劇本主題，但亦贊頌了愛情的魅力，從反面譴責封建禮教的不合情理。劇本針線綿密，以正末之口介紹石佛寺地理環(huán)境： 常有水族至此游玩，既為龍女聽琴鋪路設(shè)色，又導引出張生因迷戀而借住，由此構(gòu)成了一場情景相融，妙趣橫生的戲劇沖突。張羽夜間撫琴，龍女閑游海上，均為散心; 張羽悵無知音，幻想游魚賞聽，龍女青春孤獨，感于琴韻傳情。二人以琴為媒，情意暗合，其相逢相戀，自是偶然中之必然。

瓊蓮雖是龍女，但心態(tài)情感儼然是人間富家千金。她的唱詞優(yōu)美異常，采用 〔仙呂〕 套數(shù)，仿佛清新綿邈、雅麗秀潔被之管弦的詩賦，有很強的感染力?！颤c絳唇〕 寫她輕盈裊娜，微步凌波，閑游海上。舉目眺望，晚風輕拂下，海浪起伏洶涌，與天相接，浩瀚無涯。不禁心曠神怡，悠然自得?！不旖垺?進一步描畫海天一色的壯美景致。在明凈澄澈的藍色背景上，點染以萬朵彩云，一輪皓月，色彩清麗，如詩如畫。因境見人，由景生情。瓊蓮滿懷自豪與驕傲，贊美水國龍宮清幽、富庶。雖可以任意逍遙，然而清宵無夢，心情悒郁： 當青春妙齡，閨閣深遠，難付情誼，浩嘆好信難通?！灿秃J〕 則極寫她的花容月貌，綽約風姿，表現(xiàn)她微妙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和心理活動。她的一顰一笑， 嬌嗔怒怨， 莫不曲盡其致， 處處透露出她的款款深情、純純厚意。風飄仙袂，紅色的衫裙翩翩起舞; 如云似霧的髻鬟高高聳起，金釵斜插; 蛾眉宛轉(zhuǎn)輕展，嬌美無比; 舉手投足，花鈿微顫，顧盼生姿; 窄窄的袖兒里，半籠著一雙纖纖素手; 飄飛的長裙下，隱現(xiàn)著一對玲瓏的“金蓮”。通過對這些富有表現(xiàn)力的形態(tài)舉止的描寫，活現(xiàn)了龍女秀逸脫俗的風韻和燦爛明艷的姿容，具有飛動的氣勢。此情此景，龍女不禁心生夢幻的雙翅，向往能像弄玉那樣，尋覓到一位神仙伴侶，跨鳳飛升，去享受天上人間難以比擬的幸福生活。〔天下樂〕 中她又以人世繁華易逝，似水流年來映襯自己的愛情理想。同時，晨雞暮鐘，春夏秋冬，也表露出青春蹉跎，佳偶難覓的感慨。這幾支曲子，輕靈流轉(zhuǎn)，雅麗委婉，美景、良辰、佳人、柔情，氤氳紛呈，渾然天成，構(gòu)成了一幅清幽奇麗、賞心悅目的畫卷，細膩地描繪出一位懷春少女亦喜亦愁、如慕如訴、孤芳自賞、復雜溫馨的內(nèi)心世界。恰似清晨初綻的一朵帶露黃花，純凈晶瑩，柔媚可愛。

瓊蓮與侍女一路賞玩，姍姍而來，此時悠揚的琴聲隨風飄來?！材沁噶睢?、〔鵲踏枝〕 描寫琴聲的若斷若續(xù)、忽隱忽現(xiàn)，真切形象。它有如風吹萬松般勁健，月照半空般清朗，水沖絕澗般舒暢。不象采蓮女劃水聲，不是捕魚翁敲船音。令人遽然驚起，為之心動。再仔細辨聽： 既不是裙上環(huán)佩的“叮咚”聲， 又不是金戈鐵馬的“錚鏦”聲， 也不是僧人的擊磬敲鐘聲，使人驚懼。原來清音瑯瑯，有人撫琴。這兩支曲子由琴音閃爍不定的舞臺音響，伴隨著龍女追尋琴聲、愈行愈近的行動，把她驟聞琴聲，乍驚還喜的心理情態(tài)刻畫得惟妙惟肖。連用三個“又不是”渲染其音響所產(chǎn)生的心態(tài)反應(yīng)。這樣，就在不知不覺中，龍女的心神與琴韻融為一片，進入以“心”聽琴的境界?！布纳荨?攝取一系列具有立體感的鏡頭： 風吹金菊顫動，風送丹桂飄香，風弄翠竹清響。從“形、香、音、色”不同角度來表現(xiàn)，通感互生?！敖鹚髷x斷錦機聲”，“舒春纖亂撒珍珠進”，突現(xiàn)琴聲的明快、圓潤。琴聲傳出張羽悠悠心懷，撥動了龍女脈脈情絲。情、景、聲水乳交融，意境奇麗?！擦坌颉?、〔幺篇〕 寫瓊蓮聽琴動情，偷窺張羽，油然而生愛慕之心。張生豐神俊態(tài)，溫文爾雅; 琴技嫻熟，更似神工，深深傾倒了龍女，她的情感隨著琴語起伏波動，忽喜忽悲，不能自已; 她把張生比作司馬相如，自己愿為文君，期望情投意合，結(jié)成終身，嚴厲的家規(guī)禮法已束不住她的情感。

二人相見，各自鐘情，張生態(tài)度積極主動，瓊蓮亦不回避，一意順應(yīng)。最后幾支曲子是以俏皮而誠懇的言語回答張生的詢問。瓊蓮對自己的身世充滿自豪，用美麗的詞語描述水晶宮的富貴; 張生則志誠老實，未能意會，反搬出 《姓苑》來自釋，透出一股儒士特有的書生氣，令人啞然失笑。當他們私訂終身之后，張羽迫不及待，只想“今夜便成就了”。而瓊蓮的心思，與他不同，除了家規(guī)拘束嚴緊，對愛情還有獨到的見解，認為“有情何怕隔年期”，真正的戀情應(yīng)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同時，她自重自尊，守身如玉，不愿輕薄情愛?！睬喔鑳骸?一曲表明了她清醒的認識和警惕，贊美堅貞不渝，天地降福的美滿婚姻。張生見她態(tài)度堅決，只得退一步，索討定情信物，可見其癡迷與狡黠。龍女給他鮫鮹帕后，微有不忍，便勸慰道： 只要情意相合，就“休驚莫恐”，等到中秋佳節(jié)，定能歡聚一堂，共度幸福時日?？梢婟埮愿裰猩杏欣潇o沉著的一面。她絕世無雙的才貌氣質(zhì)，強烈地吸引著張羽，使其等不及中秋，便一心一意去海邊追尋于她，縱然前途未卜也在所不辭。自此，龍女的形象已充分展示出來。

朱權(quán) 《太和正音譜》評李好古詞“如孤松掛月”，正反映出他善以清詞麗句裝點景物、傳達情意、醞釀氣氛的特色。這折曲文圍繞人物性格、情節(jié)進展創(chuàng)造引人入勝的優(yōu)美意境，遼闊奇麗的海景，靈秀飄逸的龍女，悠揚悅耳的琴音，俊雅聰慧的張生，詼諧有趣的對白，情與景，境與人，和諧統(tǒng)一，聲情并茂，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