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涉
巫峽云開神女祠,綠潭紅樹影參差。
下牢戍口初相問,無義灘頭剩別離。
石壁千重樹萬重,白云斜掩碧芙蓉。
昭君溪上年年月,偏照嬋娟色最濃。
李涉《竹枝詞》共四首,上為其二、其三兩首。
《竹枝詞》,樂府《近代曲辭》。本巴渝(今四川省東部)一帶民歌,多詠當地風俗和男女戀情,形式都是七言絕句,語言通俗,音調輕快。劉禹錫為夔州刺史時,依聲作詞,有時也曲折地流露出他遭貶謫的心情。李涉之作,當寫于他為峽州司庫參軍時。
首二句寫景,氣象清新,色彩艷麗。巫峽霧開云散,巫山飛鳳峰麓的神女祠,也清晰可見了。巫峽,長江三峽之一。西起四川省巫山縣大寧河口,東至湖北省巴東縣官渡口,綿延約四十公里。因此兩岸連山,重巖疊嶂,云凝霧聚,故杜甫發出“巫山巫峽氣蕭森”之感。而今天則是上下天光,格外明媚。峽中的水,清如綠潭;山間的樹,葉色艷紅!遠望樹影參差,高低不齊。良辰佳景,煞是難得,在如此背景襯托下,展開了一個動人的“鏡頭”。
“下牢戍口初相問,無義灘頭剩別離。”下牢戍,即下牢關。陸游《入蜀記》:“過下牢關,夾江千峰萬嶂,西望重山如闕,江出其間,則所謂下牢谿也。”無義灘,《入蜀記》:“晚次黃牛廟,山復高峻,其下即無義灘,亂石塞中流,望之可畏。”這兩句寫一對男女舟中邂逅,以簡馭繁,省卻許多筆墨。“初相問”,剛剛問訊、問候!“剩別離”,便告離別。剩(勝),多也。李商隱《鏡檻》詩:“月中供藥剩,海中得綃多。”方岳《最高樓·和人投贈》詞:“且容儂,多種竹,剩栽梅。”“初”,示“相問”的時間少;剩,示“別離”的時間多。詩中人物沒有從正面著筆,他只用帶有感性特征的“初相問”、“剩別離”這一對相互矛盾的詞組,放在從“下牢戍”到“無義灘”這個空間中,讓讀者經過思維活動,形成一種意向,那藝術形象才逐漸在腦海里鮮活起來。清代畫家方薰說:“古人用筆,妙有虛實,所謂畫法,即在虛實之間。虛實使筆動有機,機趣所之,生發不窮”(《山靜居畫論》)。詩中的男女人物,也似“在虛實之間”:仿佛虛無縹緲,而又確實存在。詩人用筆之空靈巧妙可見。
這首詩寫了巫峽上天下水和兩岸的明麗風光;又展開一幅舟中男女“問”“別”的畫面。前二句濃筆,景象遠;后二句淡掃,意致深。全詩風神搖曳,清新圓轉,饒有民歌風味。
從東晉以來,詠王昭君的文學作品歷代皆有,尤以詩歌為多,約達六百余首。這首淡墨畫似的詩.含思宛轉,清雋雅麗,意蘊幽微,可謂別具一格。
“石壁千重”,言山勢陡峭高峻;“樹萬重”,林木蓊郁,更十倍于山!首句七個字,把山高林密的景色,形容曲盡。杜甫“群山萬壑赴荊門”,妙在一個“赴”字。“樹萬重”,卻更為“群山萬壑”增色。次句由傲岸雄渾而趨于雅麗秀媚。白云裊裊,輕飄如帶,掩映著碧綠的山峰。如果說“千重”“萬重”用字之巧在于顯示出山勢的雄偉;而這句以碧峰(“碧芙蓉”)為白云“斜掩”之時而可見,時而不可見所顯示出的靜中之動,便更給人以美感了。
三、四句借美景以抒懷:“昭君溪上年年月,偏照嬋娟色最濃。”原來此刻月光如水,此地是有名的昭君溪。昭君溪一名香溪,在王昭君故鄉——今湖北秭歸縣境。關于香溪有很多美麗的傳說。如說她做姑娘時,一天在這條小溪里洗臉,耳環掉進水里,從此溪水就變得又亮又香。或說昭君常在水中洗手帕,水就變香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張若虛)。但作者說感覺這時似只有昭君溪上的明月最為皎潔,色態最美,情意最濃!嬋娟,美好貌。孟郊《嬋娟篇》:“花嬋娟,泛春泉。竹嬋娟,籠曉煙。”從全詩看,是說月光之下,峰巒、林木、白云、水色,特為秀麗。但嬋娟也常指美女。“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分影照嬋娟”(《桃花扇·傳歌》)。杜甫詠昭君有“環珮空歸月夜魂”句,姜白石化為“想珮環月夜歸來”。此處有沒有兩位詩詞作家的這般想象呢?情思綿邈,余韻悠長,卻是頗耐尋味的。
歷代詠王昭君的詩,或嘆其怨:“何須薄命女,辛苦事和親”(東方虬);“啼妝寒月下,愁眉塞月生”(陳叔寶)。或為“和親”唱贊歌:“漢家議就和戎策,差勝防邊十萬兵”(郭漱玉);“紅顏安社稷,青史至今存”(韋謙恒)。此詩在這樣歷來有所紛爭的問題上,并未“表態”,但它景美意幽,澹蕩多姿,含蘊深渾,有無窮之味。比之“詞意高妙”(黃庭堅語),“自成絕調”(宋顧樂語),或“奔軼絕塵,不可追也”(蘇軾語)的劉禹錫的《竹枝詞》,絕不遜色,惜猶未為世所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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