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戰桑乾雪,秦兵半不歸。
朝來有鄉信,猶自寄征衣。
《塞下曲》,樂府舊題,唐時為新樂府辭,多反映邊庭戰事及征夫思婦之苦。
首五字點明戰爭的時間(昨夜)、地點(桑乾河一帶)和險惡的天氣(大雪),語言凝練而涵蘊深廣。特別是“雪”字動化,給讀者留下馳騁想象的廣闊空間:這是一個急雪蔽天、冰河凍合的夜晚,戰地上山陡目暗,無數士兵在廝殺苦戰,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悲號哀鳴……所以第二句“秦兵半不歸”便自然導出。唐都關中為秦時舊地,故稱唐朝軍士為“秦兵”。“半不歸”,損失慘重,平平敘來,似不經意語,而寓沉摯于平淡,尤顯痛郁。
三、四兩句語少意多,極為含蓄。詩人從邊關生活中攝取了一個極普通而又揪人心肺的細節,寄托了對戰死士兵和他們家中妻子的深切同情。根據唐朝兵制的規定,出征戰士必須自備鞍馬、武器和衣服。每年秋寒,思婦就要著手搗練,所謂“九月寒砧催木葉”,為邊關的丈夫縫制征衣,然后托邊庭回使帶到前線去。“愿身莫著裹尸歸,愿妾不死長送衣”(王建《送衣曲》)。可是實際上,殘酷的戰爭,使許多戰士臥骨沙傷、長眠邊地,而他們家中的妻子卻長年不得而知。因此,或出現“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時”(張籍《沒藩故人》);或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陳陶《隴西行》);甚或“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猶自寄寒衣”(沈彬《吊邊人》)。陳、沈二詩之立意,分明即從許渾三、四兩句脫化而來。由于細節的典型,是充分反映了一般的個別,所以最易引起類比或聯想。試想在征夫長逝而思婦不得而知的情況下,她在家中的情景將是如何呢?盼歸、遙夢、相思,甚至可能還在擔憂“寒到君邊衣到無?”(陳玉蘭《寄夫》)所以,聯想的空間愈廣闊,詩意也就愈含蓄蘊藉。其次,三、四的含蓄還表現在詩人恰當地擇取了最富包孕性的時刻。“朝來有鄉信”,“朝”字照應首句“夜”。夜戰死而朝有信,時間緊緊相接。“半不歸”者已死,歸來者回味昨夜戰事而猶有余悲。他們目睹死者的家信、征衣,會更增物傷其類之痛。讀者從這一意象中往前推,能體驗到戰死者臨難時的心境;往后移,將更味思婦永生的苦楚,而聯類所及,未死者及他們的妻子以后又會是如何呢?正如萊辛所說,畫面“選擇最富于包孕性的那一時刻,使得前前后后都可以從這一時刻中得到最清楚的理解”(《拉奧孔》)。“朝來有鄉信,猶自寄征衣”,正是最富包孕性時刻的意象,因而最為含蓄,信息量最大。所以李锳在《詩法易簡錄》中評說:“借寄寒衣一事,寫出征人死別之苦,卻妙不犯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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