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
廣武城邊逢暮春,汶陽歸客淚沾巾。
落花寂寂啼山鳥,楊柳青青渡水人。
這首詩又題作《途中口號》,當是開元十五年(727)春,王維由濟州貶所西歸時所作。自從他于開元九年(721)因伶人舞黃獅子事謫官以來,至此已是第六個年頭了。此次遭貶發生在詩人初入仕不久,當時他正值華年,卻不得不到遠離帝京和家鄉的地方,度過了長達數年之久的蹉跎歲月,其惆悵難平的心情不難想見。此詩即是他在歸途有感而作。
詩的組織頗具匠心。前二句直賦本事,而情溢于中;后二句只是寫景,而意在象外。詩的首句平平敘起,從眼前的時、地生發。廣武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北,為我國歷史名城,秦末時楚漢兩方曾在此對陣,晉阮籍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嘆曰:“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詩人或因懷想古代的英雄偉業而倍感時不我與的焦灼,此暮春之所以觸目驚心令人驚愕也。第二句“汶陽歸客”四字,將此行的所由來和所從去一筆勾出。汶陽在今山東寧陽縣北,《元和郡縣圖志》卷十云:“(汶陽)城側土田沃壤,故魯號汶陽之田?!边@里借指從濟州來;“歸客”則明言向西歸去。當此匆匆春又歸去之際,不由得回顧自己滯留客中、枉拋年華的種種辛酸苦辣。詩人受貶當年曾有詩云:“微官易得罪,謫去濟川陰?!v有歸來日,多愁年鬢侵?!?《被出濟州》),當年預想之愁而今真成現實,怎不教人情思激越涕泗漣漣!
詩的后二句,用筆從主觀的抒寫一變而為客觀的觀照,感情也由迸放歸于收斂。這兩句里的落花、啼鳥、楊柳不用說都是外物,而從“歸客”到“渡水人”,視角也在發生變化;前者是主人公現身說法,故用自述的口吻;后者則把自己融入畫面,作旁觀者語了。探其用意,乃在將一己之身置于宏闊的自然背景之下,去體認其互通消息之處。試看自然界花落鳥啼,此伏彼起,落花寂寂固然提示了春事的闌珊,而楊柳青青依然給人以希望。所謂“萬物興歇皆自然”(李白《日出入行》),既然萬物的聚散生滅無不體現了任運自由的道理,則對人世間的浮沉過往又何必過于執著。正是這畫外之音、象外之意,使詩的調子由亢奮變為沖淡。故詩的后二句,并不給人以黯然神傷的沉重感,倒是在靜觀默想中透出蕭散深永的意味來。
這首詩很能代表王維詩歌力避發露直致、追求渾厚閑淡的風格特征。明代的謝榛把此詩和王維的名作《渭城曲》并譽為“風人之絕響”,是頗有見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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