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則
搴帷別母河梁去, 白發愁看淚眼枯。
慘慘柴門風雪夜, 此時有子不如無。
黃仲則名景仁,江蘇武進人,乾隆三十年考中秀才,直到四十一年清高宗東巡(俗稱乾隆皇帝游江南)時召試列二等,授武英殿簽書官,后納資買得一個縣丞,可是沒有等到補官就死了。他的一生懷才不遇,窮困潦倒,中秀才后相當一段時間在安徽學政朱筠幕下,這首詩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詩人離別老母赴安徽時所寫。生計窘迫,無可奈何,不得不棄家奔走的沉痛心情,溢于言表,正可謂字字皆淚。
開頭從自己說起,“搴幃別母河梁去”,“河梁”,本是河上的橋梁,因為漢代李陵《與蘇武詩》中說:“攜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所以后人就把“河梁”當作送別之地。詩人坐車走到橋上,和一直送出來的老母揮手告別。“搴幃”是掀開車上的簾幃,能夠在臨別之時再看一眼老母親。
這一眼,看到老母“白發愁看淚眼枯”,這個形象深深地印在詩人的腦際,久久不忘。母親一頭白發,老態龍鐘,還一手扶車, 一手拄杖,遠遠送到河梁之上,難舍難分的神情可以想見。老母一臉愁容,是柴米無著,還是無有資蓄,不得御冬?傷心恨我未成名,一介寒士,家徒四壁,何以奉養老母!一雙淚眼,愧見慈母;慈母情深,對游子目不轉睛,似乎要把我看透看夠,似乎這就是最后一眼,這種訣別的心情,令人心酸難禁。四眼相對,四淚縱橫,可憐老母淚盡眼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豈不令人黯然銷魂!正是“行子腸斷,百感凄惻”(江淹《別賦》)。
第二句從詩人眼里所看見的老母慘象中反射出詩人自己的痛切感受,老人以生離作死別,真使游子“意奪神駭,心折骨驚”。
緊接著再從老母角度設想別后慘狀:柴門之中,殘燈熒熒,寒風凜冽,大雪漫天,淚眼昏花,形單影只,痛念游子,心驚肉跳,此情此境,盡在“慘慘”兩字之中。詩人用“示現”手法,把沉痛的心情更推進了一步。結句發出深沉的哀嘆:“此時有子不如無”!兒子贍養雙親,本是義不容辭的職責,可是由于貧窮而無力贍養,只得離家以謀生計,這本來就是迫不得已,令人深感沉痛的事,何況這一來更增加了離別之悲,這一別不知何日能再見,老母年高,也許就是永訣。詩人只有用悖于常理的極端的話,才能表達出常言所不能表達的極度沉痛的心情。
詩人用質樸清新的語意,確切精細的白描,表達離別的牢愁抑塞的悲怨,沉摯而感人,正如“咽露秋蟲,舞風病鶴”(洪亮吉《北江詩話》),于悲戚中透出一股不平、不羈之氣,“寫永訣之情”中悲而壯者,能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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