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南樓令》原文賞析
疏雨過輕塵,園莎結翠茵,惹紅襟、乳燕來頻。乍暖乍寒花事了,留不住,塞垣春。
歸夢苦難真,別離情更親。恨天涯、芳信無因。欲話去年今日事,能幾個,去年人?
朱彝尊少逢喪亂,家鄉無法立足,前半生大部游幕四方。數十年間,南逾五嶺,北至燕、趙、齊、晉,云朔,東泛滄海,至山陰、東甌、廣陵等地。長期漂泊依人,思鄉念親自當難免。從詞中“塞垣”可知,這首小令作于北方邊城,表達對家鄉親友戀人的懷念,抒發羈棲異地的寂寞孤獨之感。
全詞上片寫景,下片抒情,是這類詞作最常用的手法。前三句展示北地春光:“疏雨過輕塵,園莎結翠菌,惹紅襟,乳燕來頻”。“莎”,草名;“翠茵”,翠綠色的草地。一陣細雨象輕塵般漂灑過后,園里的小草被洗染得象鋪上了一層翠綠色的地毯。這兩句以“翠茵”為中心,勾畫了一幅清新沁人的雨后小景。第三句的“惹”是逗引的意思,用字極妙,“翠茵”逗弄得頷下毛色泛紅的小燕子飛來飛去,這就點活了整個畫面,充滿了盎然生氣。這三句通過景物的攝取,色彩的搭配,寫出春光的明麗鮮活,當然也映照了作者賞心悅目的心情。下三句一轉。“乍暖乍寒”,狀北地春天氣候。北方的春天不似江南,時時有寒流襲過,往往在冷暖交替的當中,便春去夏來。“花事”,春天花最盛,故詩中多用以指春日。“花事了”從劉克莊《晚春》詩“花事匆匆了” 一句脫出。三句說,剛感受到春的氣息; 乍寒乍暖中春光便倏忽而過,這塞外邊城的春天,真難以留駐啊! 作者從春光中的欣喜,轉而對“塞垣春”“留不住”的嘆息,不僅寫出了這里春天的氣候特征,也委婉道出對家鄉江南春的懷念。而且,作者所捕捉的北方春天的這一氣候特征,還與他作為游子的感情特征對位溝通,那“乍暖乍寒”的變化,不也正是他思鄉飄忽不定心緒的寫照嗎?所以,上片雖只景語,但思鄉之情已隱然可見。
順著上片景物中所暗含的思鄉指向,下片自然過渡到抒情。“歸夢苦難真,別離情更親”兩句直接道出游子共同的情感體驗。將現實中難以企及的欲念托之夢境是一種極普遍的現象,但在虛幻的夢境之后,精神往往受到變本加厲的折磨,“苦難真”正是這樣 一種精神現象的細致體察。在日常生活中,無論親友戀人,終日廝守,反覺平淡,所謂久居芝蘭之室,不聞其香。而一旦由于“別離”,導致空間睽隔,情感造成斷裂,便倍覺親情的寶貴——失去的總是最美好的。對作者來說,還不僅如此,“恨天涯,芳信無因”,更令人恨憾的是,天南地北的阻絕,竟連音信也不能相通。以上三句樸樸道出,真摯而動情。下面再推衍一步,“欲話去年今日事,能幾個,去年人”?作者回憶起去年的今日,尚有一些朋友聚首一堂,如今又是一年,想談談去年的事情,又有幾個是去年的同伴呢? 自問的語氣中透出遠離親友后無邊的孤獨和寂寞,如縷縷細絲,裊裊無盡。
這首詞選自朱彝尊三十九歲時編定的詞集《靜志居琴趣》。其中大部分作品為作者寫自己戀情的記錄,一般認為是為妻妹馮壽常(字靜志)而作。如果此說確然,那么這首詞中思戀的主體對象當為馮壽常。從作品看來,全詞由春景而及思鄉,由思鄉而及戀人,又由戀人再及朋友,這一切又都共同傳達了作者獨身在外的寂寞感,所以不必單純當作男女戀情之作去解讀。全詞語言質樸,不過分追求細密和雕琢,寫法也未刻意求新,但景真情切,宛如從心曲自然流出,這樣便不乏動人的魅力。
上一篇:《陳維崧·南鄉子》原文賞析
下一篇:《方大猷·南歌子》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