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簡
絹素古慘淡,黑若雨竟天①。
夢夢云崖斷②,浩浩風揭川③。
蒼鷹眼如鬼,光墮衣帶間。
遠見兩肩下,竦挾秋氣寒④。
影失凍波底⑤,意已孤云前。
一眴謂其去⑥,再眴驚其還。
三眴往復亂,萬里自倒顛。
測彼畫師心,靜入面壁禪⑦。
而使后來人,心目不得閑。
【注釋】
①竟天:滿天。②夢夢:昏暗不明的樣子。《詩經·小雅·正月》:“視天夢夢。” ③揭:吹拂。④竦(song):高聳。挾:挾帶。⑤凍波:寒冷的江波。⑥眴(shun):同“瞬”,一眨眼,一瞬間。⑦面壁禪:坐禪。《五燈會元》卷一:“(達摩)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終日默然,人莫之測,謂之壁觀婆羅門。”這里比喻林良繪畫時用心專注。
【評說】
本詩選自黎簡《五百四峰堂詩鈔》卷一五。
林良(約1416—約1480),明畫家,字以善,廣東南海人。天順中供奉內廷,官工部營繕所丞,入值仁智殿,改任錦衣衛指揮。繼承南宋畫院傳統,善花果、翎毛,著色簡淡。尤善放筆,作水墨禽鳥、樹石,遒勁如草書,而神采飛動,名盛當時。是明代院體花鳥畫中變格的代表人物。所畫雄鷹尤為突出,明代詩人李夢陽就有《林良畫兩角鷹》詠之。
黎簡作為“三絕”兼具的畫家,別具慧眼,對林氏畫作的摹狀也格外生動傳神。全詩先從畫面的背景寫起:畫絹晦暗昏黑,猶如下著彌天大雨。乍一看來,這是畫作年代久遠之故。然而,這卻正是林良作畫的風格,誠如李夢陽所說:“林良寫鳥只用墨,開縑半掃風云黑。”畫家善水墨大寫意禽鳥,開縑揮毫,墨落素絹,風云之氣布滿畫面,立即營造出“殺氣森森到幽朔”(杜甫《姜楚公畫角鷹歌》)的氛圍,真所謂“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細看畫卷,蒙蒙的云氣遮斷了山崖,浩浩的江風掀起了波浪。風云何來?原來是矯健不凡的畫鷹挾風帶霜而起,“颯爽動秋骨”(杜甫《畫鶻行》),大有風聲鶴唳的氣氛。開頭四句通過背景氛圍的描摹渲染,扣人心弦,動人心魄,起到了先聲奪人的藝術效果。
中間十句為第二層,描寫畫鷹的神態動作,是正面文章。蒼鷹之眼惡如鬼神,迸發逼人的寒氣,森嚴的目光甚至也落到我的衣帶上。畫鷹神采飛動,光彩照人,遠遠望去,它聳著雙肩,雙翅下挾帶著秋天的寒氣。雖然站立在水邊崖上,但它的神態好像已在翱翔天際,展翅飛翔。氣雄萬夫,呼之欲出,體現出躍躍欲試的氣勢。詩人以自己觀畫的感受和體驗,把畫鷹描繪得栩栩如生。緊接下去,詩人更是調動了聯想的功能,超越時空,表現目力不能及的畫面形象,筆鋒極意動蕩,氣勢軒昂。一瞬之間,畫鷹已騰躍奮飛,離枝而去。颯風未定,松枝猶動,又是一瞬之間,人們卻驚奇地發現它又停棲枝頭,動作神速,來去無跡可尋。三瞬間,飛來飛去早已不知其數,更分不清是來是回,又像遠去萬里,又似站在眼前,顛顛倒倒,令人眼花繚亂。最后四句,贊頌畫家作畫時用心高度專注,猶如達摩畫壁坐禪,排除雜念,因而使得這幅畫非常耐看,讀者讀畫時不可不費心神目力仔細欣賞。
《廣東新語·藝語》云:“林良祖黃筌、邊景韶,而枯榮之態,飛動之勢似過之。”黎簡這首題作,以畫家的獨到眼光,融神會心,準確而生動地把握住林氏畫作中這一“飛動之勢”,成功地進行了一次藝術再創造,賦予了畫作以無限自由靈動的生命力。
上一篇:《極相思題陳藏一水月梅扇》題畫詩賞析
下一篇:《桃花鴛鴦》題畫詩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