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結《紅樓夢》偈》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2)。
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2)。
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3)!
【注釋】
(1) 結《紅樓夢》偈:高鶚假托后人所作。
(2) “說到”二句:辛酸處,辛酸的地方,指《紅樓夢》中寶玉、黛玉等人的悲劇命運及悲劇結局。辛酸,辣味和酸味,比喻痛苦悲傷。阮籍《詠懷》詩:“感慨懷辛酸,怨毒常苦多。”荒唐,原指廣大、漫無邊際,后用于說話沒有根據,或行為不合情理。這里指沒有根據的話。全句照應《紅樓夢》開卷后的《題〈石頭記〉》中的“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3) “由來”二句:由來,從來(從開始到現在),這里指自有人世以來。同一夢,指人世間的人生都是經歷一場夢,這是《紅樓夢》中虛無主義思想的又一次暴露。世人癡,指《紅樓夢》中人物的癡情(“世”與“書”諧音)。癡,癡情,執迷不悟的情(不單指寶黛愛情,指廣義的“情”)。
【譯文】
這書中說到痛苦悲傷的地方,看起來似乎沒有根據,卻使人愈看愈覺得傷悲。人世間人生從來都是同一場夢,不要嘲笑這書中的人癡情、執迷不悟!
【鑒賞】
高鶚《結〈紅樓夢〉偈》照應曹雪芹《題〈石頭記〉》,意思有出入;高鶚的功勞還是不小
《紅樓夢》落下帷幕。小說的最后一節內容照應第一回中的內容。第一回中寫到,空空道人將《石頭記》故事抄錄回來,得以“問世傳奇”;后由曹雪芹“于悼紅軒披閱十載,增刪五次”,遂成《紅樓夢》一書。最后一節補敘空空道人兩番抄錄《石頭記》故事,奇人指點他,說是可到悼紅軒中找曹雪芹;后來果然出現悼紅軒曹雪芹,空空道人就把兩番抄錄的《石頭記》交給了他。第一回中寫到,《紅樓夢》成書后,曹雪芹自題一首五絕:“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是為《題〈石頭記〉》。小說最后一節結尾,高鶚以后人的名義也題了一首五絕:“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是為《結〈紅樓夢〉偈》,算是與曹雪芹的《題〈石頭記〉》相呼應。
寫文章也好,寫小說也好,結束時與開頭照應(呼應),是常有的事情,方法是:結束內容既要順著開頭內容,又要更完善些;結束內容所表達的意思,也是既要順著開頭內容所表達的意思,又要更深化些。《紅樓夢》小說中,高鶚的結束內容與曹雪芹的開頭內容有出入,兩人所題詩的意思更有出入。
曹雪芹在開頭內容中強調:《石頭記》故事(《紅樓夢》,下同),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同類型書:“不比那些胡牽亂扯,忽離忽遇,滿紙才子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套舊稿”,“令世人換新眼目”。這就表明《紅樓夢》是一部創新型書。《紅樓夢》既然是一部創新型書,它所表達的意思——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思想主題——理所當然也是創新型的。所以曹雪芹在《題〈石頭記〉》中說,他的這部耗費了十年時間、用血淚寫成的《紅樓夢》,“誰解其中味”,目的在于提醒讀者,千萬不要把它看成與以往的同類型書“同類型”,要看出它的“創新型”;進而千萬不要把它所表達的意思與以往的同類型書所表達的意思看成“同類型”,也要看出它的“創新型”。
高鶚在結束內容中卻強調:《石頭記》故事,與以往的同類型書沒啥大兩樣,“樂得二三同志,酒余飯飽,雨夕燈窗,同消寂寞”(寫曹雪芹對空空道人說);“原來是敷衍荒唐……不過游戲筆墨,陶情適性而已!”(寫空空道人對曹雪芹說)。它所表達的意思與以往的同類型書所表達的意思也沒啥大兩樣,因而不必對它“品題傳世”,陶情冶性可以,如果一定要探究它有什么“創新型”意思,那是“刻舟求劍、膠柱鼓瑟”(固執,自討苦吃。寫曹雪芹對空空道人說)。于是高鶚在《結〈紅樓夢〉偈》中說,《紅樓夢》這部書使人“愈看愈覺得傷悲”,它給讀者的總體印象是,這書中的人“癡情、執迷不悟”,其實“人世間人生從來都是同一場夢”,讀者不要嘲笑這書中的人。
通過以上對比,高鶚的結束內容與曹雪芹的開頭內容有出入,高鶚歪曲或者說沒有讀懂曹雪芹的開頭內容;高鶚的《結〈紅樓夢〉偈》與曹雪芹的《題〈石頭記〉》的立意出入更大,高鶚歪曲或者說沒有看出來《紅樓夢》所表達的一個嚴肅的重大的主題。難怪高鶚順著曹雪芹前八十回的趨勢在描寫了賈府全面衰亡敗落后,在《紅樓夢》結束部分又寫了其復興,一切都在恢復之中,并暗示賈府還會“蘭桂齊芳”(指賈蘭及寶玉的遺腹子科舉及第當大官),還會“飛黃騰達”起來。這與曹雪芹的原意、《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演繹趨勢,“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是相對立的。高鶚添加了賈府復興,使讀者感到賈府大抄家、削去世襲官爵,家族成員死的死、散的散,不過是意外的飛來橫禍,一場虛驚,賈母急死、鳳姐愁死,死得冤枉!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紅樓夢》的思想主題。
高鶚之所以如此,主要也是因為受到思想的、時代的局限。盡管如此,高鶚的功勞還是不小。《紅樓夢》續書有幾十種,除了高鶚的都登不上大雅之堂,唯有他的續書是最好的一種,基本上按照曹雪芹的原意,順著前八十回的脈絡,描寫了主要人物的悲劇結局,完成了以賈府為代表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進一步衰亡敗落(我們可把他所寫的賈府復興看成是贅筆、蛇足),文風格調也能與前八十回相接。正如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所說的,《紅樓夢》后四十回,數量占到全書的三分之一,“而大故迭起,破敗死亡相繼,與所謂‘食盡鳥飛獨存白地者頗符’”。很明顯,魯迅先生也把寫賈府復興看成是贅筆、蛇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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