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回頭詩》春困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1)。
春困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1)。
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fēng)流造業(yè)人(2)。
【注釋】
(1) “春困”二句:葳蕤(wēi ruí),形容草木枝葉繁盛,引申為華麗。古樂府《孔雀東南飛》:“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這里指繡衾華麗。繡衾(qīn),繡花被子。恍,恍惚,朦朧不清楚。
(2) “問誰”二句:全句為設(shè)問句式。幻入,在夢幻中進入。華胥境,傳說黃帝“晝寢而夢,游于華胥氏之國……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見《列子·黃帝》),后用為夢境的代稱。風(fēng)流,這里指風(fēng)雅超逸,并在兒女私情上不拘禮法。千古風(fēng)流,意謂這個風(fēng)流人物少見、罕有,風(fēng)雅之事流傳久遠(yuǎn)。李流謙《青玉案·和雅守蹇少劉席上韻》詞:“風(fēng)流千古,一時人物,好記尊前語。”造業(yè),犯了業(yè)障。業(yè)障,佛家用語。業(yè),人的一切行為、言語、思想稱為業(yè),分別叫做身業(yè)、口業(yè)、意業(yè),合稱三業(yè);業(yè)障,指在這三方面活動中能障礙修行的不好行為。
【譯文】
寶玉春困乏力在秦可卿的房中睡下了,他抱擁著繡了凌霄花的錦被,恍恍惚惚跟隨著仙女離開人世間,到達(dá)上界仙境。這個寶玉是誰呀?一個流傳千古、最為風(fēng)流多情、犯了一身業(yè)障的俗物!
【鑒賞】
寶玉在秦可卿房中睡午覺,進入夢幻世界——寶玉夢中事,紅學(xué)界費思量
此首“回頭詩”寫寶玉進入夢境,起引入正文的作用,整回內(nèi)容全是寶玉夢境里的事。《紅樓夢》具有無窮魅力。其魅力之一是故事情節(jié)虛虛實實,充滿浪漫神奇的色彩。如賈寶玉有兩個身份,其一是虛的、浪漫神奇的賈寶玉。而“虛”不是“純虛”,是虛中有實,如說寶玉前身是女媧氏遺棄在大荒山的一塊“頑石”,這“頑石”就有很深的比喻象征意義。此處寶玉游太虛幻境也是虛的,卻也不是“純虛”,警幻仙姑給寶玉看的花名冊上對于“金陵十二釵”的圖畫與判詞,仙女們?yōu)樗葑嗟摹都t樓夢》十二支曲,即預(yù)示著“金陵十二釵”實際的命運走向及最后結(jié)局。這些情節(jié)都描寫得十分神奇美妙,攝人心魄,令人回味無窮,此處描寫寶玉進入夢境也是如此。
這天賈母帶領(lǐng)寶玉等在寧府花園賞梅,至中午寶玉困倦欲睡,秦可卿領(lǐng)他到自己的住處,寶玉看見一副宣揚世事洞明、人情練達(dá)的對聯(lián),心生厭惡,急著要回去,可卿就說:到我房里去睡吧。寶玉跟著可卿到了她的臥室,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單是“一股細(xì)細(xì)的甜香襲人而來”,一幅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已使他眼餳骨軟了;又看到“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內(nèi)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shè)著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聽了可卿笑著說“我這房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更使他心旌搖蕩;加之可卿“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她一副柔順體酥的樣子,足以使寶玉身不由己,飄飄欲仙了。寶玉來到美人可卿的臥房,曹雪芹通過他的聞、看、聽、感等主觀感受,層層遞進寫盡了可卿臥房的神奇美妙,寶玉如進入了神仙世界。讀者也是目不暇接,流連忘返,舍不得將書頁翻過去,離開這神奇美妙仙境般的可卿臥房,必欲問有(趙)飛燕樣美麗、公主樣嬌貴、仙女樣氣韻的可卿究竟是個什么樣人物?
對《紅樓夢》第五回中這一段描寫,紅學(xué)界傳統(tǒng)上認(rèn)為是暗示秦氏的淫蕩、寶玉與秦氏關(guān)系曖昧。我卻不以為然,認(rèn)為是為寶玉游太虛幻境作鋪墊,讓寶玉自然地進入夢境,進入上界仙境太虛幻境。理由如下:
(一) 曹雪芹原先打算將秦氏寫成一個淫婦,與公公賈珍通奸,勾引二叔寶玉,以反映賈府“敗家的根本”、“家事的消亡”(曹雪芹的這種觀點是不正確的),但后來聽從了好友的建議,已經(jīng)改變了對秦氏的塑造思路,她不是一個淫婦,對她的死也作了根本性改動,由“殞命天香樓”改成生婦科病而死。
(二) 當(dāng)時秦氏把寶玉領(lǐng)到自己臥房睡中覺,她只為寶玉展開了被子,移來了枕頭,之后由眾奶母服侍寶玉寬衣解帶睡下;寶玉午睡過程中,襲人、晴雯、麝月、秋紋四個丫鬟始終在床畔陪著,秦氏并叫幾個小丫鬟在房門前廊檐下看著。在這樣的情況下,秦氏始終無條件與寶玉“親密接觸”。
(三) 再從寶玉角度分析,也不會有其事。寶玉作為《紅樓夢》男主人公,是曹雪芹著力歌頌、寄予厚愛和理想追求的正面人物,如果他與侄媳有染,那是違背人倫大理的(此人倫大理,各階級都一樣),就會大大損害他的形象,曹雪芹不可能出此下策。
(四) 寶玉在夢境中與可卿的云雨之歡,這又怎么解說?第一,畢竟是在夢境中,不是事實。此時的寶玉是個不大不小的孩子。當(dāng)時有個婆子說哪有叔叔睡在侄媳房中的,秦氏說:“他能多大了,就忌諱這些個!”寶玉聽了反而生出胡思亂想,加上秦氏親自為他鋪被子、移枕頭,他就想入非非,以致在夢境中與她發(fā)生了關(guān)系,這是完全可能的。第二,夢境中的秦氏身份不是寶玉的侄媳,而是警幻仙姑的妹妹可卿(寶玉從不知道秦氏小名叫可卿),寶玉在夢境中與可卿發(fā)生關(guān)系,完全是由警幻仙姑授意安排的。那么這是否暗示他日后與秦氏有染?回答也是否定的。當(dāng)時曹雪芹通過警幻仙姑先有一番議論:天下男女發(fā)生肉體關(guān)系統(tǒng)稱為“淫”,但有“皮膚之淫”和“意淫”之分。“皮膚之淫”朝三暮四,無情愛可言,只為“供我片時之興趣”,是“蠢物”所為;“意淫”者,其一為“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認(rèn)定一個人,有真摯的情愛,并對情愛追求到底,是高尚純潔之行為。寶玉就是個“獨得此二字(意淫)”的人。曹雪芹在這里鮮明地表明了他對寶玉的愛護與歌頌。由此可見,警幻仙姑授予寶玉、可卿云雨之歡,那又是曹雪芹浪漫神奇的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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