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嘆林黛玉哭花陰聯句并詩》聯句
聯句
花魂默默無情緒,
鳥夢癡癡何處驚。
詩
顰兒才貌世應希,獨抱幽芳出繡閨;
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這首聯句和詩題于《紅樓夢》第二十六回,是引起下回林黛玉葬花、寫長詩《葬花吟》的先導。表達了作者對于黛玉悲劇性格和悲劇命運的深摯的同情。也正是由這一聯句和詩為引線,才引出了黛玉那篇哀婉動人、獨步古今的《葬花吟》。
林黛玉是深深地愛著賈寶玉的。聽見賈政叫了寶玉去了,一日不見回來,牽腸掛肚,放心不下。至晚飯后聽說寶玉回來了,便去怡紅院問問情況。行至沁芳橋,見寶釵進了怡紅院。黛玉便觀看各色水禽浴水,逗留了一會,被關在院門外。這本來是一個巧合。再者,門內的丫頭又是火爆子性情的晴雯,這是又一個巧合。寶釵進來時,晴雯開了一次門,已經不耐煩了;聽到又有人敲門,便越發動了氣,連是誰也不問,便說道:“都睡下了,明兒再來罷!”黛玉恐怕丫頭沒聽真是她的聲音,故意提高了嗓門說:“是我,還不開么?”偏偏晴雯沒聽出來,反而使性子說道:“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人進來呢!”讓黛玉吃了閉門羹。這本是小事一樁,如果是豪爽豁達的史湘云,會一笑置之;如果是隨分從時的薛寶釵,也會毫不介意地走開……而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卻不期而然地與自己的身世聯系起來:“如今父母雙亡,……現在他家依棲。”一面想,一面又滾下淚珠來。這是頭一個誤會。這時,黛玉“正沒主意,只聽里面一陣笑語之聲”,于是產生了第二個誤會:原來“竟是寶玉、寶釵二人”,寶玉為與寶釵相聚,竟下令“一概不許放人進來”!黛玉想了想寶玉忽然冷落她的原因,想到早上寶玉引用《西廂記》中張生的唱詞向她作曲折的愛情試探時,她聲言要“告”寶玉一事,于是,又產生了第三個誤會。就這樣,作者層層設置巧合,使誤會步步加深,終于引出下面一段描寫:
……(黛玉)越想越傷感起來,也不顧蒼苔露冷,花徑風寒,獨立墻角邊花陰之下,悲悲戚戚嗚咽起來。
原來這林黛玉秉絕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鳥棲鴉一聞此聲,俱忒楞楞飛起遠避,不忍再聽。真是:
花魂默默無情緒,鳥夢癡癡何處驚。
因有一首詩道:
顰兒才貌世應希,獨抱幽芳出繡閨;
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宿鳥、棲鴉聽到聲音而驚飛遠離,本是極平常的。然而曹雪芹卻將它想象為是因“不忍再聽”林黛玉的哭泣而飛避的。連禽鳥都如此通達人情“不忍再聽”,更何況人呢?難道人還不如禽鳥么?甲戌本對這段話的脂批說:“可憐殺,可疼然,余亦淚下。”在回末總批中又說:“每閱此本掩卷者十有八九,不忍下閱看完,想作者此時淚下如豆矣。”正是作者曹雪芹這種擬人化的景物描寫和對人物感情的神奇渲染,使這段文字,收到了如此感人至深的藝術效果。
作者在這里通過這一聯句和一首詩,將人的感情賦予自然景物,用自然界花鳥魚蟲的感情,譜寫出凄清悲涼的情調,與主人公林黛玉多愁善感的性格與氣質相互映照,造成了一個特殊的藝術氛圍,大大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進一步塑造了林黛玉的藝術形象。
聯句“花魂默默無情緒,鳥夢癡癡何處驚”,前句以花擬人,仿佛花兒也有思維和感情,默默無言;后句以鳥擬人,鳥也被從夢中驚醒,癡癡呆呆不知如何是好,遠飛而不忍再聽。這是第二天林黛玉寫作《葬花吟》的積蘊與鋪墊。與《葬花吟》中“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等句有明顯的聯系,這些第二天構入詩中的佳句,實際上是林黛玉頭一天晚上在泣花陰時的感受。
下面的一首七絕詩,實際是一首回末詩,它以詩體的形式概括了這一段情節。顰兒,指黛玉。原是對古代美女西施的代稱。據《莊子·天運》載,西施,春秋時越國美女,越王勾踐為復國雪恥,將她訓練三年后獻給好色的吳王夫差,使之受媚惑,以亂其政。相傳西施心痛時“捧心而顰(皺眉頭)”,樣子頗好看。黛玉因“眉尖若蹙”,寶玉送她一個表號(字),叫“顰顰”。《紅樓夢》第三回《贊林黛玉》詩,即有“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病如西子勝三分”之句。幽芳:即幽怨感傷的情懷、孤芳自傲的美好氣質與操守。“落花滿地鳥驚飛”,以花鳥擬人,說因不忍聽黛玉的哭聲,而花落鳥飛。典出《莊子·齊物論》:“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本說人之所美,魚鳥亦驚,所以后人常以“魚入鳥飛”形容女子之美。這里化用,以花落鳥飛極寫黛玉的悲泣,令人憫惻。
總之,曹雪芹用聯句和七絕詩,從作者的角度,表示了對于林黛玉的極度贊美與同情。是小說向黛玉葬花情節的順其自然的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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