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題大觀園諸景對額》沁芳
沁芳
賈寶玉
繞堤柳借三篙翠,
隔岸花分一脈香。
這是賈寶玉為橋上之亭擬題的匾額和對聯,題景貼切,用字新雅,屬對工巧,構思靈動,表現了賈寶玉不凡的才情。
原來賈政等從“曲徑通幽處”進入石洞,只見佳木奇花,“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向北開始平坦寬豁,兩邊飛樓雕甍隱隱;俯視則“清溪瀉雪,石磴穿云,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賈政等上了橋上之亭,思索擬題。先以賈政駁眾清客所擬之題額“翼然”與“此亭壓水而成,還須偏于水題”不切,提出襲用“瀉出于兩峰之間”的“瀉”字,眾人湊趣恭維“竟是‘瀉玉’二字妙”;再以寶玉評“瀉”字之不妥,提出“莫若‘沁芳’二字,豈不新雅?”贏得賈政“拈髯”暗許,眾人迎合稱贊,襯出寶玉之“才情不凡”。當賈政命寶玉再作一副七言對聯時,寶玉“四顧一望,便機上心來”,脫口念出這副妙聯,使得賈政不禁“點頭微笑”,眾人則“稱贊不已”。這就顯出這位“雖不喜讀書,偏倒有些歪才情”的賈寶玉鄙棄陳俗、詩才橫溢的飄逸神采了。
清客所擬“翼然”之不稱,確如賈政所批與“此亭壓水而成”的實景相離,僅摹其形,而失其神。賈政為主所擬“瀉玉”之不妥,則如寶玉所批“當日歐陽公題釀泉用一‘瀉’字則妥,今日此泉若亦用‘瀉’字,則覺不妥。”因為歐陽修《醉翁亭記》所云“瀉出于兩峰之間”,描寫的是真山真水,水亦確實從兩峰之間急流而下;而這兒的“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正如庚辰本脂批所云“這水是人引來做的”,本是假山引水,豈有居高臨下急流直瀉的氣概?何況“瀉玉”與“翼然”同樣犯了引述陳詞而泥古失實的毛病,金玉之類的字眼“亦覺粗陋不雅”,缺乏“蘊藉含蓄”的韻味。正因寶玉批得入理,賈政才會“笑道”:“方才眾人編新,你又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你又說粗陋不妥。”其實內心已被折服了。問題在于,無論“編新”,還是“述古”,總得恰如其分,使人共鳴,新穎有味,發人遐想才好。正因如此,“沁芳”(“沁”,透出;“芳”,香氣。)一額之實寫橋亭而不落俗套、用語獨到而意境深遠,簡直把“清流”所帶“花木”的“芳”香不斷從橋下“沁”透到亭上的美妙境界寫絕了。難怪寶玉自信“新雅”,賈政也“拈髯點頭不語”(庚辰本脂評眉批:“六字是嚴父大露悅容也”),眾人“贊寶玉才情不凡”了。
至于寶玉所作的這副七言對聯,更為警絕,完全貼切“此亭壓水而成”之境,而與“沁芳”匾額相映生輝。
這副對聯的意思是說:三篙之深的碧水,借來繞堤柳樹的翠色而顯得越加翠綠;一脈相通的清流,分得兩岸花兒的香氣而發出縷縷清香。“三篙”,是從深度上指代“水”;“一脈”,是從形態上指代“水”。“繞堤”、“隔岸”,不言“水”而“水”在其中。“借”與“分”后面,都因詩律格式的限制而省略了“于”字,實指“借給”、“分給”的意思,用的是比擬的手法。“柳”與“花”,既照應了“佳木蘢蔥,奇花閃灼”的實景,又暗示了“花柳繁華地”的寓意;“翠”與“香”,則不僅把水借柳色、水分花香的情景渲染得色彩鮮明、香氣四溢,更將日后大觀園中“溫柔富貴鄉”的濃艷氛圍毫不著力地烘托了出來。這兩句,對仗工整,句法特殊,修辭巧妙,描寫貼切,景象濃艷,構思新奇,處處扣住“水”字,而又與“沁芳”吻合,確如庚辰本脂批所云:“恰極,工極,綺靡秀眉,香奩正體。”從而將賈寶玉這位“愚頑怕讀文章”,卻擅長“花鳥山水題詠”的“富貴閑人”所特具的非凡才情突現了出來,刻畫出賈寶玉形象特征的一個重要的側面。曹雪芹用“賈政聽了,點頭微笑。眾人先稱贊不已”來給以推譽,可以想見曹氏代人捉筆之后的神態是多么怡然自得、躊躇滿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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