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賦《寡人之于國也》原文與翻譯、賞析
《孟子》
梁惠王曰②:“寡人之于國也③,盡心焉耳矣④。河內兇⑤,則移其民于河東⑥,移其粟于河內;河東兇亦然⑦。察鄰國之政⑧,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⑨,寡人之民不加多⑩,何也?”
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11),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12),或百步而后止(13),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14)?”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15),是亦走也(16)。”
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于鄰國也。”
“不違農時(17),谷不可勝食也(18)。數罟不入洿池(19),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20),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21)。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22),五十者可以衣帛矣(23)。雞豚狗彘之畜(24),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25),申之以孝悌之義(26),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27)。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28),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29)。”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30),涂有餓莩而不知發(31),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32)。’是何異于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33)。’王無罪歲(34),斯天下之民至焉(35)。”
〔注釋〕
①本篇節選自《孟子·梁惠王上》。孟子,名軻,戰國時期鄒人(今山東鄒縣),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孟子》是其門徒編纂其言論而成,是古代儒家重要的經典。②梁惠王,即魏惠王。公元前362年,魏國將都城遷至大梁(今河南開封),因而魏又稱梁。③寡人,古時君侯自稱。④焉耳矣,語氣詞連用,表懇切之情。⑤河內,魏地,今河南境內黃河以北地區。兇,荒年、災荒。⑥河東,魏地,今山西西南部地區。⑦以上四句,梁惠王表明自己的惠民政策:河內災荒時,遷移河內的饑民到河東,調運河東的糧食到河內,河東災荒時也采用這種辦法,救濟饑民。⑧察,觀察,考察。⑨加少,減少。⑩加多,增多。(11)填然,擊鼓的聲音。(12)曳兵,拖著兵器。棄甲曳兵,丟棄盔甲拖著兵器,表示戰爭時兵士敗退的狀態。(13)止,停止,站住。(14)何如,疑問詞,怎么樣。(15)直,只是,只不過。不,沒有。(16)走,跑。古時的走,即現在的跑意。(17)違,延誤,耽擱。(18)勝,盡。勝食,食盡,吃完。(19)數罟(cu gu促古),密網。數,密。罟,網。洿(wu巫),低洼地。洿池,池塘。(20)斤,刀。古時斧、斤常連用。以時,按一定的時節。(21)喪死,葬送死者。憾(han汗),遺憾。(22)樹,動詞,種植。(23)衣(yi義),動詞,穿。帛,指絲綢。(24)豚(tun囤),小豬。彘(zhi至),豬。(25)庠序,古時的地方學校。(26)申,一再,重復。孝,孝奉父母。悌,尊從兄長。(27)頒,同“斑”。頒白者,指頭發花白的人。負,背物于背。戴,頂物于頭。負戴,背頂重物。(28)黎民,老百姓。黎,黑色。(29)未之有,即未有之,沒有這樣的事。(30)檢,節儉,約束。(31)涂,同“途”,道路。莩(piao縹),餓死的人。發,發倉賑濟。(32)歲,年歲。(33)兵,兵器。(34)無,不要。罪,怪罪。(35)斯,這樣,如此。
〔分析〕
《寡人之于國也》節選自《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處于列國諸侯混戰最激烈的時代,他反對掠奪性戰爭,主張行王道、施仁政,倡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民本思想,這在客觀上反映了人民要求消除戰亂、發展生產、安居樂業的迫切愿望,因而他的這些主張都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本篇通過孟子和梁惠王的對話,極力宣揚王道,全文圍繞“民不加多”和“使民加多”的問題展開論述,生動地闡明了作者的政治主張。
本文共五段,可分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即第一自然段),梁惠王由“寡人之于國也,盡心焉耳矣”引出“移民”、“移粟”的事實,提出“民不加多”的疑問。文章首句連用“焉”、“耳”、“矣”三個句末語氣助詞來強調“于國盡心”,次句用“亦然”代替“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內”,避免了重復,可見繁簡得當,變化有致。“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表現出梁惠王自以為是、沾沾自喜的心態,為下文“五十步笑百步”作鋪墊。“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提出疑問,請教孟子。由于戰爭頻繁,列強都感到兵員和勞力的不足,為了擴充軍隊和增產糧食,諸侯各國都想把百姓吸引到自己國內來。梁惠王也是如此,他以爭取民眾歸附為當務之急,但他采取的“移民”、“移粟”之舉,并未收到“使民加多”的效果,他大惑不解,提出問題。
第二部分(即第二自然段),孟子沒有立即正面回答梁惠王的問題,而是先以打仗為喻,引出“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從而揭示“民不加多”的原因。“王好戰,請以戰喻”,為了便于對方理解和接受,孟子運用類比的方法,取惠王熟悉的戰事為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僅用三句簡短的話,就繪聲繪色地描述出雙方交戰的全過程。“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先例舉敗逃距離的遠近,再提出“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的設問,迫使惠王答道:“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由于作者采用了欲擒故縱、引人入彀的手法,就使對方在不知不覺中否定了自己的觀點。“五十步”與“百步”相比,僅是量的不同,而無質的差別。由此及彼,可知梁惠王與鄰國國君相比,也僅程度不同,而無本質差別。所謂“移民”、“移粟”,只是小恩小惠,不是根本措施,猶如五十步笑百步罷了。這樣,就否定了梁惠王自詡的“于國盡心”,使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并不比鄰國的當權者高明,從而克服盲目自大的心理,為接受孟子的主張奠定了基礎。
第三部分(即第三、四、五自然段),逐層闡述“使民加多”的有效措施和正確態度。
梁惠王望民加多,渴望百姓歸附,這是引導他實行王道政治的一個有利因素。因此,在批評了他盲目自滿、未從根本上改變百姓處境的錯誤后,孟子就勉勵他行王道,施仁政,實現“使民加多”的愿望。于是文章第三自然段提出了行王道的初步措施。孟子從種田、捕魚、伐木談起,告訴梁惠王,使百姓“養生喪死無憾”就是實行王道的開始。作者從人民的物質生活著眼,說明保障人民基本生活(有吃有用),便是王道社會的開始。可見,行王道并不難,只要國君從關心人民的生活做起就有了初步措施。此段文章,前三句用整齊的排偶句,后兩句用連鎖推理,使文章氣勢充沛,新意迭出,邏輯性強。
接著,作者在第四自然段中,提出了行王道的根本措施。這里,孟子還是從具體的事情談起,他設想了許多發展生產、重視教育的有效措施。從“五畝之宅”到“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作者連用了四組表因果關系的排比句,從四個方面闡述行王道的具體辦法和隨之出現的好處,表明孟子重視從經濟著手來改善人民的生活,并懂得通過教育來提高人民的道德修養。文中生動的描繪,展示了王道社會的一幅美好前景,十分鼓舞人心。然后再用“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來收結,并推出“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的結論,與前段“王道之始也”相呼應。文章層層論述,充分渲染,有力地說明惟有行王道,才能國泰民安。
第五自然段,闡明國君應有的正確態度。這是最后一段,作者先斥責統治者:“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涂有餓莩而不知發”。這兩句,形象地反映了人民所遭受的苦難,揭示了統治者不關心人民疾苦的罪惡,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社會的不平和對立。以此回應首段,就使梁惠王自夸的“于國盡心”之說無立足之地。更可惡的是,統治者造成人民的不幸,卻又推卸責任,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把自己的失責歸罪于年成不好,多么狡猾!對此,孟子又設一喻,用“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加以抨擊,無情地揭露了統治者逃避責任的可恥行徑。最后,孟子指出:“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國君不要歸罪于年成不好,不要推卸責任,天下之民就會爭相歸附,“使民加多”的目的就能達到。至此,孟子全面地解答了梁惠王“民不加多”的疑問,闡明了行王道才是“天下之民至”的有效措施。
本文中心明確,全篇針對“民不加多”的問題,分析原因,提出對策,表示希望,行文條理分明,結構嚴謹,三個部分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本文充分體現了孟子散文的特點:善辯、善喻、大量運用整齊對稱的排偶句,使文章氣勢磅礴,極富雄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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