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李禎²

李子曰³：“平原君所失士⁴，非獨(dú)毛遂其人而已⁵，其于毛公、薛公⁶，失又甚焉。吾觀二人說信陵君歸救魏⁷，獨(dú)引繩以大誼⁸，蓋非當(dāng)時說士所有也⁹，不可謂賢乎?夫賢者必不肯托豪貴，與食客門下為伍。而平原君顧以其博徒賣漿而賤之，甚矣!其不能相士也¹⁰。然古今若信陵君者何人哉!余每讀《信陵君傳》，未嘗不三復(fù)流涕也。”

1《信陵君傳》：指司馬遷《史記》中的《信陵君列傳》。信陵君：名無忌，戰(zhàn)國時魏國公子，封于信陵。2李禎(生卒年不詳)：字佐周，清德宗光緒初年前后在世。有《畹蘭齋文集》。3李子：作者自稱。4平原君(? -前251)：即趙勝。戰(zhàn)國時趙國公子，封于平原，號平原君。5毛遂：戰(zhàn)國時趙人，平原君門下食客。趙孝成王九年(前257)，秦圍邯鄲，平原君到楚國求救，他自薦同行，直說利害，說服楚王，楚趙合縱，解邯鄲之急。但此前他并未被平原君看重。6毛公、薛公：二人俱為戰(zhàn)國時趙國處士。毛公隱于博徒之間，薛公藏身賣漿之家。信陵君聞二人賢，從兩人游，平原君恥之。后秦伐魏，毛公、薛公往說信陵君，以魏國社稷為重，從趙國返回魏國。7說(shui)，說服。8引繩：援引法度。大誼：大義。9說(shui)士：游說之人。10相(xiang)：觀察發(fā)現(xiàn)。

【析點】 司馬遷《史記》為戰(zhàn)國“四公子”立傳，俱述其好客意。然細(xì)讀四人本傳，好客卻有別天壤。孟嘗君得“士”之力脫險于秦立身于齊，但營私耳;平原君雖有毛遂卻幾誤合縱大計，于毛薛二公竟視之博徒賣漿之輩而失之交臂，“徒豪舉耳”;春申君僅有一士而不得用，終受制李園身死棘門，更不足道。此三者，以私利徒具好士之虛名，惟信陵君忠信為國申明大義，故能得大義之士。高人賢士起于蓬蓽泥涂，即無所欲亦無所求，絕不輕托豪門，寄食門下。惟信陵君因仁厚愛人從而虛衷折節(jié)，下交貧賤方可得夷門侯生獻(xiàn)竊符之謀，得屠者朱亥袖錘之力，用博徒賣漿者毛薛二公之智明而救趙存魏。可見，無信陵即無侯、朱、毛、薛，無侯、朱、毛、薛亦無趙無魏。惟有真情至忠，大義之信陵，才有真好士之信陵。明乎此，即可想見太史公為何獨(dú)鐘情于信陵，也即可悟得李禎緊扣“大誼”論史之慧目獨(dú)具。即如此，亦當(dāng)味出本傳中信陵君“竟病酒而卒”五字，太史公痛惜感嘆，淚溢墨楮者為何，味出李生所云“每讀信陵君傳未嘗不三復(fù)流涕”者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