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家清河邊,七葉承貂蟬。身為最小女,偏得渾家憐。親戚不相識,幽閨十五年。有時最遠出,只到中門前。前年狂胡來,懼死翻生全。今秋官軍至,豈意遭戈鋋。匈奴為先鋒,長鼻黃發拳。彎弓獵生人,百步牛羊膻。脫身落虎口,不及歸黃泉。苦哉難重陳,暗哭蒼蒼天。
昱此詩深得樂府敘事法,亦詩史也。“去年”二句,謂史思明陷河陽、懷州,“今秋”以下,謂仆固懷恩進克東京,回紇肆行殺掠。
【箋釋】
[苦哉行] 《樂府詩集》卷三三“相和歌·苦哉遠征人”:“晉陸機《從軍行》曰‘苦哉遠征人,飄飄窮四遐’,宋顏延年《從軍行》曰‘苦哉遠征人,畢力干時艱’,葢苦天下征伐也。又有《苦哉行》、《遠征人》,皆出于《從軍行》也。”苦哉行,乃戎昱據《從軍行》自創之新題樂府詩。據傅璇琮先生《唐代詩人叢考》,此詩當作于寶應二年(763)春在華陰之王季友官舍,乃由滑州經洛陽而赴長安途中。詩題,《全唐詩》卷二七〇題下注:“寶應中過滑州洛陽后同王季友作”。按:此題共五首,所選為其四。其一曰:“彼鼠侵我廚,縱貍授粱肉。鼠雖為君卻,貍食自須足。冀雪大國恥,翻是大國辱。膻腥逼綺羅,磚瓦雜珠玉。登樓非騁望,目笑是心哭。何意天樂中,至今奏胡曲。”其二曰:“官軍收洛陽,家住洛陽里。夫婿與兄弟,目前見傷死。吞聲不許哭,還遣衣羅綺。上馬隨匈奴,數秋黃塵里。生為名家女,死作塞垣鬼。鄉國無還期,天津哭流水。”其三曰:“登樓望天衢,目極淚盈睫。強笑無笑容,須妝舊花靨。昔年買奴仆,奴仆來碎葉。豈意未死間,自為匈奴妾。一生忽至此,萬事痛苦業。得出塞垣飛,不如彼蜂蝶。”其五曰:“可汗奉親詔,今月歸燕山。忽如亂刀劍,攪妾心腸間。出戶望北荒,迢迢玉門關。生人為死別,有去無時還。漢月割妾心,胡風凋妾顏。去去斷絕魂,叫天天不聞。”
[七葉] 七代、七世。《漢書》卷六八《金日磾傳》曰:“夷狄亡國,羈虜漢庭,羈虜漢庭,而以篤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將,傳國后嗣,世名忠孝,七葉內侍,何其盛也。”王昌齡《留別岑參兄弟》:“貂蟬七葉貴,鴻鵠萬里游。”貂蟬,貂尾和附蟬,古代為侍中、常侍等貴近之臣的冠飾。《后漢書》卷四〇《輿服志下》:“侍中、中常侍加黃金珰,附蟬為文,貂尾為飾,謂之‘趙惠文冠’。”劉昭注:“應劭《漢官》曰:‘說者以金取堅剛,百煉不耗。蟬居高飲絜,口在掖下,貂內勁捍而外溫潤。’此因物生義也。”
[幽閨] 深閨。多指女子的臥室。蕭統《錦帶書十二月啟·姑洗三月》:“燕語雕梁,狀對幽閨之語。”唐崔曙《古意》:“獨自幽閨里,夜夜苦更長。”
[中門] 內、外門之間的門。《周禮·天官·閽人》:“掌守王宮之中門之禁。”鄭玄注:“中門,于外內為中,若今宮閽門。”唐張鷟《朝野僉載·補輯》:“典簽崔簡妻鄭氏初到,王遣喚……遂入王中門外小閣。”
[狂胡] 謂安史叛軍。
[戈鋋] 戈與鋋。亦泛指兵器。《文選·班固〈東都賦〉》:“元戎竟野,戈鋋彗云。”李善注:“《說文》曰:‘鋋,小矛也。’”唐岑參《陪狄員外早秋登府西樓因呈院中諸公》:“旌節羅廣庭,戈鋋凜秋霜。”《資治通鑒》卷二二二寶應元年十月:“回紇入東京,肆行殺略,死者萬計,火累旬不滅。朔方、神策軍亦以東京、鄭、汴、汝州皆為賊境,所過虜掠,三月乃已。比屋蕩盡,士民皆衣紙。回紇悉置所掠寶貨于河陽,留其將安恪守之。”
[匈奴] 此處回紇。《舊唐書》卷一〇《肅宗紀》:至德二載(757)九月,“敦煌王承寀自回紇使還,拜宗正卿;納回紇公主為妃,回紇封為葉護,持四節,與回紇葉護太子率兵四千助國討賊。葉護入見,宴賜加等。丁亥,元帥廣平王統朔方、安西、回紇、南蠻、大食之眾二十萬,東向討賊。壬寅,與賊將安守忠、李歸仁等戰于香積寺西北,賊軍大敗,斬首六萬級,賊帥張通儒棄就城東走。癸卯,廣平王收西京。”冬十月“壬戌,廣平王入東京,陳兵天津橋南,士庶歡呼路側。”
[獵生人] 生人,即生民,百姓。《舊唐書》卷一九五《回紇傳》:“初,收西京,回紇欲入城劫掠,廣平王固止之。及收東京,回紇遂入府庫,收財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財物不可勝計。廣平王又賚之以錦罽寶貝,葉護大喜。及肅宗還西京,十一月癸酉,葉護自東京至,勅百官于長樂驛迎,上御宣政殿宴勞之。葉護升殿,其余酋長列于階下,賜錦繡繒彩金銀器皿。”《資治通鑒》卷二二二:“回紇登里可汗歸國,其部眾所過抄掠,廩給小不如意,輒殺人,無所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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