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琴胡笳誰妙彈，山人杜陵名庭蘭(句法創)。杜君少與山人友，山人沒來今已久。當時海內求知音，囑付胡笳入君手。杜陵攻琴四十年，琴聲在音不在弦。座中為我奏此曲，滿堂蕭瑟如窮邊(入胡琴)。第一第二拍，淚盡蛾眉沒蕃客。更聞出塞入塞聲，穹廬氈帳難為情。胡天雨雪四時下，五月不曾芳草生。須臾促軫變宮征，一聲悲兮一聲喜。南看漢月雙眼明，卻顧胡兒寸心死。回鶻數年收洛陽(忽插入時事，橫極，又妙為胡琴生色)，洛陽士女皆驅將。豈無父母與兄弟，聞此哀情皆斷腸。杜陵先生證此道，沈家祝家皆絕倒。如今世上雅風衰，若個深知此聲好。世上愛箏不愛琴，則明此調難知音。今朝促軫為君奏，不向俗流傳此心。

扼定胡琴，語無泛設。其興酣落筆如風雨雜沓而來，不減李東川作，宜乎滄溟亟稱之。

【校記】

1.胡笳，《全唐詩》一作“胡笳歌”。

【箋釋】

[杜山人]　即杜庭蘭。山人，指仙家、道士之流。庾信《道士步虛詞》其五：“移黎付苑吏，種杏乞山人。”倪璠注引《述異記》：“杏園在南海洲中，多杏，海上人云仙人種杏處。”

[綠琴]　綠綺琴之省稱。傳說漢司馬相如作《玉如意賦》，梁王悅之，賜以綠綺琴。后即用以指琴。晉張載《擬四愁詩》：“佳人遺我綠綺琴，何以贈之雙南金。”南朝齊謝朓《曲池之水》：“鳥去能傳響，見我綠琴中。”唐韋應物《擬古》其九：“碧草生舊跡，綠琴歇芳聲。”胡笳，我國古代北方民族的管樂器，傳說由漢張騫從西域傳入，漢、魏鼓吹樂中常用之。蔡琰《悲憤詩》其二：“胡笳動兮邊馬鳴，孤雁歸兮聲嚶嚶。”岑參《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

[杜陵]　地名。在今陜西省西安市東南。古為杜伯國。秦置杜縣，漢宣帝筑陵于東原上，因名杜陵。并改杜縣為杜陵縣。晉曰杜城縣，北魏曰杜縣，北周廢。《元和郡縣圖志》卷一“京兆府萬年縣”：“樊川，一名后寬川，在縣南三十五里，本杜陵之樊鄉，漢高祖賜樊噲食邑于此。”唐盧照鄰《長安古意》：“挾彈飛鷹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橋西。”

[知音]　通曉音律。《禮記·樂記》：“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知樂則幾于禮矣。”《太平御覽》卷五八一引漢桓譚《新論》：“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為知音。”又，《列子·湯問》載：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琴。伯牙琴音志在高山，子期說“峨峨兮若泰山”;琴音意在流水，子期說“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后世遂以“知音”比喻知己，同志。曹丕《與吳質書》：“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伯牙絕弦于鐘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杜甫《哭李常侍嶧》：“斯人不重見，將老失知音。”

[蕭瑟]　凋零;冷落;凄涼。《楚辭·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杜甫《北征》：“靡靡逾阡陌，人煙眇蕭瑟。”窮邊，荒僻的邊遠地區。唐陸贄《論緣邊守備事宜狀》：“窮邊之地，千里蕭條，寒風裂膚，驚沙慘目。與豺狼為鄰伍，以戰斗為嬉游。晝則荷戈而耕，夜則倚烽而覘，日有剽害之慮，永無休暇之娛，地惡人勤，于斯為甚。”

[出塞入塞聲]　蔡琰《胡笳十八拍》：“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云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蟲虵，控弦被甲兮為驕奢。兩拍張懸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蛾眉沒蕃客]　指蔡琰出塞。《樂府詩集》卷五九“琴曲歌辭·胡笳十八拍”：“《后漢書》曰：‘蔡琰，字文姬，邕之女也。博學有才辯，又妙于音律，適河東衛仲道，夫亡無子，歸寧于家。興平中，天下喪亂，文姬沒于南匈奴，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痛邕無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贖之，而重嫁陳留董祀。后感傷亂離，追懷悲憤，作詩二章。’《蔡琰別傳》曰：‘漢末大亂，琰為胡騎所獲，在右賢王部伍中。春月登胡殿，感笳之音，作詩言志曰：胡笳動兮邊馬鳴，孤雁歸兮聲嚶嚶。’唐劉商《胡笳曲序》曰：‘蔡文姬善琴，能為離鸞別鶴之操。胡虜犯中原，為胡人所掠，入番為王后，王甚重之。武帝與邕有舊，敕大將軍贖以歸漢，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蘆葉為吹笳，奏哀怨之音，后董生以琴寫胡笳聲為十八拍，今之《胡笳弄》是也。’”

[穹廬氈帳]　似穹廬的圓形帳篷，北方游牧民族之居所。《南齊書》卷五九《芮芮虜傳》：“盡有匈奴故庭，威服西域，土氣早寒，所居為穹廬氈帳，刻木記事，不識文書。”蔡琰《胡笳十八拍》：“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膻為味兮枉遏我情。鞞鼓喧兮從夜達明，風浩浩兮暗塞昏營。傷今感昔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胡天雨雪]　蔡琰《胡笳十八拍》：“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饑對肉酪兮不能飡。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不曾芳草生]　蔡琰《胡笳十八拍》：“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遂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地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于此。”

[促軫]　旋緊調弦的軸。軫，弦樂器上調弦的軸。唐李嘉祐《送兗州杜別駕之任》：“停車邀別乘，促軫奏胡笳。”　宮征，古代五音中宮音與征音的并稱。劉向《說苑·善說》：“雍門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動宮征，微揮羽角，切終而成曲。”嵇康《琴賦》：“羽角俱起，宮征相證。”

[南看漢月]　蔡琰《胡笳十八拍》：“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代血。”

[卻顧胡兒]　蔡琰《胡笳十八拍》：“居月諸兮在我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不羞恥，愍之念之兮生長邊鄙。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兮徹心髓。”“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歸。一步一逺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身歸國兮兒莫知，隨心懸懸兮長如饑。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有愁苦兮不暫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后痛吾心兮無休歇時。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回鶻]　即回紇。古代民族名兼國名。為袁紇后裔，初受突厥統轄，唐天寶三年滅突厥后建立可汗政權，貞元四年改稱回鶻，開成五年被黠戛斯所滅，余眾分三支西遷：一遷吐魯番盆地，稱高昌回鶻或西州回鶻;一遷蔥嶺西楚河畔，稱蔥嶺西回鶻;一遷河西走廊，稱河西回鶻。后改稱畏吾兒(即今維吾爾)。收洛陽，見本書卷六戎昱《苦哉行》詩注。

[證]　佛教語。參悟，修行得道。唐陳子昂《為人請子弟出家表》：“庶菩提之因，發揮于正覺，湼盤之證，幽贊于宸階。”此道，指彈胡笳。

[沈家祝家]　《文獻通考》卷一三八“大胡笳”：“又有胡笳。漢《舊箏笛錄》有其曲，不記所出本末。大胡笳似觱篥而無孔，后世鹵部用之，豈張博望所傳《摩阿兠勒》之曲邪?晉有大箛、小箛，蓋其遺志也。沈遼集大胡笳十八拍，世號為沈家聲，小胡笳十九拍，末拍為契聲，世號為祝家聲。”

[若個]　哪個。可指人，亦可指物。唐東方虬《春雪》：“不知園里樹，若個是真梅?”

【輯評】

《唐詩鏡》卷三四：忼憤歷拉，聲與胡笳相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