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
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
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龍吟殷巖泉,慄深林兮驚層巔。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動,怳驚起而長嗟。
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
須行即騎訪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這是李白所作的一首記夢游仙詩。詩人二入長安后,遭權貴排擠,于天寶三載(744年)出翰林回山東。第二年,將由東魯南游越中(浙江省一帶)前夕,寫下了這首傳世名篇,作為告別東魯朋友的紀念,《河岳英錄集》作《夢游天姥山別東魯諸公》。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詩的開篇即否認了瀛洲仙島的存在。李白對素以靈秀著稱的浙東山水向往已久,詩中借助于想象和夸張,描繪出天姥山奇絕壯觀的景象:山間的云霞忽明忽暗,遮遮掩掩,看得不甚真切;山勢嵯峨,高峻入云,使得我國其它名山大川,及高四萬八千丈的天臺山,都要仰慕它的峻拔,拜倒在它的足下。在詩人心目中,天姥山是被神化了的人間仙境,虛無飄渺,神奇莫測。于是,詩人進入了夢鄉,開始神游天姥仙境。皓月當空,他如仙人般從鏡湖上飛渡而過,直至謝靈運游天姥山時曾歇宿過的地方——剡溪。然后穿上謝公當年特制的登山木屐,沿高峻入云的山路攀緣而上。詩人登山途中的見聞惝惚迷離:“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慄深林兮驚層巔。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詩人青年時期熱衷于山水之樂;但他畢竟是一個有遠大政治抱負的棟梁之材,天寶元年八月,忽奉詔入京,本以為可以實現其輔佐天子的宏愿了,行前在《別兒童入京》詩中寫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然而,事實證明,他既不會被玄宗皇帝器重,更不能免遭群小的讒謗。天寶三載春,李白上書請求“還山”,天寶四載回山東后就大病了一場。這段夢境,投有李白在政治上屢受挫折的陰影,反映了他迷惘于“出世”與“入世”間的心理矛盾,詩人正在有山花及熊咆龍吟的深林和層巔中行進時,目睹了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場面:電閃雷鳴崩摧了丘巒,一個神仙世界“訇然中開”——深不可測的天空中,日月照耀著神仙所居的宮闕。忽見天上的群仙披彩虹為衣,驅長風為馬,虎為之鼓瑟,鸞鳥為之駕車,浩浩蕩蕩從天而降,奔赴仙人盛會來了。詩人揮灑狂放、飄逸的文筆,描繪出何等奇譎壯觀的場面,充分顯示出大詩人李白想象力的卓越非凡。這段夢境看似寫仙人世界,實則是對詩人二入長安后,三年空虛、頹傷宮廷生活的隱晦曲折的反映,抒發了詩人喟嘆“人生苦短”、“壯志難酬”的幽憤情懷。倏忽間,夢境消逝,方才的仙人世界也隨之而“煙消云散”,唯有身邊的寒床冷席伴著詩人倘怳不安的魂魄。聯想到幾十年來所走的人生道路,是那么曲折、坎坷,詩人心中不禁產生了一種失落感,發出了“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的深沉感嘆。此時此刻,可以慰藉詩人心靈的是“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既然濟蒼生、安社稷的政治理想一時難以實現,詩人便又寄情于山水,向往著能跨上傳說中仙人的坐騎,去名山大川訪仙求道。結尾兩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表明詩人不甘趨炎附勢,愿傲骨長存。這兩句詩點明了全詩的主旨,收攏了全篇,具有畫龍點睛的作用。
這首詩蘊含豐富,情調基本上是積極樂觀的,但也雜有追求個人功名富貴、宣揚虛無頹廢人生觀的消極成分。意境雄奇、惝恍迷離,富有朦朧美。詩根據表達感情的需要,雜用四、五、六、七言句,句式自由多變,錯落有致。藝術手法新奇而富有表現力,除了詩人常用的“比興言志”以外,還大量地運用了想象、夸張、象征等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寓情于物象之中,在強烈地抒發主觀感情的同時,完成了詩人自我形象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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