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衲老禪床,吾生半異鄉。
管弦愁里醉,書劍夢中忙。
鳥急山初暝,蟬稀樹正涼。
又歸何處去?塵路月蒼蒼。
這首詩題為《洛東蘭若夜歸》。洛陽東著名的白馬寺。詩人從這座幽隱寂靜的佛寺夜歸,途中幽思聯翩襲來,感慨沉深。這首詩所寫的就是詩人自佛寺晚歸途中的情景與心境。
也許詩人在佛寺中盤桓得太久,當他離開佛寺,踏上歸途,其時已晚。暝色入山,樹涼沁透,飛鳥投林,鳴蟬聲歇。此情此景,不免在詩人生命感受中勾起一縷究問人生歸宿的幽思。許渾生活在唐王朝走向沒落的晚唐時代,世事日見衰微。他想到自己一生,大半在離鄉背井的勞碌奔波中追求尋索,年去年來,青春日老,生命流逝,盡管心力殆盡,卻幾于徒勞,而幽情愁緒倒漸行漸深。只有借著管弦杯酒一次又一次沉醉; 當年以文韜武略建功立業的雄心壯舉,亦不過是做了一場忙忙碌碌的春夢而已……
從僧衣禪床相伴的習靜修行處步出的詩人,一路上幽思邈遠。他由歸途的寂寥想到仕途的險惡,想到人生旅途的虛幻,想到人生歸宿的渺茫。這時,失落的悲哀與幻滅的迷惘交織,痛楚的反思與難解的究問聯步,詩人于惝恍愴悢的心境中,禁不住喟然長問: “又歸何處去?”書劍之夢已破,人生旅途漫漫,詩人茫然得很。如今,在詩人的眼中,自己一生曾跋涉過的“塵路”,就如眼前這條灑滿月色的山道,迷茫而曠遠。這時,詩人似乎從中 “頓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楚辭·招隱士》 曾呼喚: “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久留!”而樂于山居的王維卻在《山居秋暝》中說“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是 “歸”還是 “留”?是 “出世”還是“入世”?詩人的心態似乎處在十分矛盾的狀態中。其實,全詩借助詩人失望于蒼蒼“塵路”的側面表現,十分明顯地透視了詩人內心深處的意欲與懷想:皈依山林,甘于淡泊,歸隱安禪。
情景交融,是這首詩最突出的特色。詩的首聯與頷聯單刀切入,徑直抒寫詩人在歸途中的感慨。衲衣禪床的生活方式、“愁里醉”與“夢中忙”的生命狀態,勾勒出詩人的人生際遇,悲哀與凄涼從中透出,深沉而凝重。情因景觸,景緣情畫,頸聯以山暝鳥隱與樹涼蟬稀構成的意象比興象征,既扣緊詩題的“夜歸”二字,又暗中關聯人生歸宿的幽思,寫得凄惶寒愴,的確是景語也是情語。尾聯先以疑問將詩人關于人生歸宿的幽思集中到“歸何處”的焦點上,再以一幅虛虛實實畫面作結,把山道的空濛、月夜的空濛、人生旅途的空濛、人生歸宿的空濛融在一起,推到讀者眼前,然后戛然而止。這是景的寫照,又是情的象征,把詩人既感慨萬千又默默無言的心態與神態十分形象地勾畫出來。沉吟至此,仿佛萬籟寂靜中有裊裊余音盤繞于心,頗有佛家禪寂的意味,充分反映出晚唐禪宗思想對文人思想的浸染與對文學創作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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