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作金徽風作弦,清音不在指端傳。
有時彈罷無生曲,露滴松梢鶴未眠。
無弦琴,出典在《宋書·陶潛傳》: “潛不解聲音,而畜素琴一張,無弦,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后代詩人多引此典以表現閑適的情懷或高雅的情趣。李白詩中多次用此典,有句云:“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 ( 《贈臨洺縣令皓弟》) 用無弦琴奏出 “大音希聲”的曲調,真有點像現代派的無聲音樂。
陶淵明所撫弄的琴,雖無琴弦,卻有琴體。而止翁此詩,把月亮作為琴上的金色琴徽(指示音節的標志),把風視為琴弦。琴體在哪里呢?也許就是整個太空吧。但它卻又那么虛無縹緲;風作琴弦,也似實而虛。這使我們聯想到神秀與慧能寫偈爭衣缽的故事: 禪宗東土第五祖弘忍禪師將選弟子傳衣缽,要眾弟子各寫一首得法的偈。首席弟子神秀便寫了一首開悟偈: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當時在碓房舂米的行者慧能見了,不以為然,在碓房墻壁寫了一首示法偈:“菩提本非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凈,何處惹塵埃!”弘忍見到這首偈,認為慧能對佛法的了悟更透徹,便把衣缽傳給他。他連夜逃往南方傳法,成了禪宗第六祖,也是南宗禪的創始者。
止翁的詩,以月為徽,以風為弦,琴體則虛渺無形,頗得慧能禪悟的真諦。撫弄著這樣的琴,其清婉的聲音,自然不會是用手指頭彈撥而出的。琴聲到底來自哪里?也許是清風拂過松林激起的微濤,也許是清風鼓動萬竅而激響的地籟,也許是來自天宇的天籟……總之,是詩人以虛凈之心去感知的“玄音”。正如慧遠所說: “鑒明則內照交映而萬象生焉,非耳目之所暨而聞見行焉。于是……察夫玄音之扣心聽,則塵累每消,滯情融朗。” (《念佛三昧詩集序》)
在此刻的詩人耳中,這虛渺無形的巨琴正彈奏著一支“無生曲”。“無生”是佛門術語,指涅槃之后所處的無生無滅的空寂境界。佛家認為“無生是實,生是虛妄。愚癡之人,漂溺生死。如來體實,無有虛妄,名為涅槃。”(《最勝王經》)佛之法身無生無滅,因而叫 “無生身”。這里的 “無生曲”,正是使人沉浸于無生無滅境界的樂曲。一曲彈罷,詩人恍然又回到所處的現實世界中來,感覺到松針梢頭瀝然下墜的露珠,松枝間棲息的仙鶴,似乎也在聆聽無生之曲,未曾入睡。
此詩攫取月亮、清風、松、鶴以及自然界萬籟之聲等意象,創造了浩茫靜謐的意境,想象奇特,心境交融,富有爽心悅目、閑談自然的禪趣。詩中反映的行云流水、任運自然的心態正是禪宗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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