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移竺國,秀色發棱層。
清極不知夏,虛中欲悟僧。
樹幽嵐氣重,泉落乳花凝。
猶憶烹茶處,閑來語葛藤。
飛來峰在浙江杭州西湖西北隅,海拔209米,向有“武林第一峰”之稱。相傳東晉咸和年間 (326—334年) 印度高僧慧理抵杭州,一見此山與眾不同的突兀氣勢就驚羨不已:“此乃中天竺國靈鷲山之小嶺,不知何年飛來?”于是稱之為飛來峰,又叫靈鷲峰。竺國:“中天竺國”的省稱。它是古印度的一部分,亦泛稱古印度。詩人首句用典,自然圓融,一如己出。以虛擬的設問,造成懸念,將讀者的注意力集中起來,隨著詩人的目光指向而引入實景——“秀色發棱層”。棱層,山勢高峻的樣子,一般寫成“峻嶒”。這兩句,“移”字緊扣詩題“飛來”,形象地描摩了山嶺飛動之勢與空靈之性;“發”字則從秀麗景色的具象入手,準確地表現了山嶺欣欣向榮的蓬勃生機。若從更深一層去發掘,本詩首聯之旨,乃是在贊美大自然那不可思議的造化神功。詩人之所以對飛來峰情有獨鐘,正可由此覓其端緒。
頷聯極富禪趣。“清”謂清凈。既指入山去暑,處于清幽宜人的環境;又指自己脫卻紅塵,遠離惡行,不受煩惱垢染的清凈心境,有雙關意。“虛中”,佛門語,《黃庭內景經》云:“六神合集虛中宴。”注:“六甲六丁六府等諸神俱在身中,則宴然而安樂。”作者想體驗一下佛法禪理的境界,所以說“欲悟僧”。這一聯的兩句說,如此清涼世界,實為炎夏罕遘,山人如至仙境,真想遠離一切光影,專心悟禪,獲得通融自在的體會,見性成佛。
頸聯側重于描寫客觀景物。“嵐氣”謂山林里的霧氣,清晨或薄暮時更為濃重,這是由于飛來峰一帶林茂草豐,植被蘊含大量水份,形成潮濕小氣候所致。靈隱寺前有冷泉,飛來峰山麓多溶洞。溶洞內,巖頂上滴下的泉水含有石灰巖溶液成份,色呈乳白,故有一溶洞得名“玉乳洞”。我們雖不能斷定詩人汲引的究竟是冷泉水還是玉乳液,但我們不難想象,他曾饒有興致地細心觀察泉水是怎樣一滴一滴自空而降,入池鏗然有聲,接著池水里就有乳白色的泡沫陸續浮上來,匯聚在一起,宛如凝脂一般。當然,用滾燙的泉水沏茶,茶葉沉降,泡沫浮升,形成白色的水花,也未嘗不可稱之為“乳花”。可見,此聯的意象十分豐富。
尾聯“烹茶”、“葛”、“藤”,皆為古典今用。唐代長慶(821—824)年間,四川名僧韜光在靈隱山西北的巢枸塢建“韜光”寺院定居,杭州刺史白居易常來造訪,一起吟詩品茶。一天,白氏贈詩邀請韜光進城:“白屋炊香飯,葷膻不入家。濾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青芥除黃葉,紅姜帶紫芽。請師來伴食,齋罷一甌茶。”韜光不想下山,答詩婉言拒之,白居易只好上山來找韜光。林景熙是南宋遺民,拒不仕元,與同道好友王脩竹、鄭樸翁、胡天放等人,每逢歲末則相聚,往來于吳越之間。數人以葛粉為飯,采藤花作蔬,烹茶品茗,恍如化外之人。此聯曰“猶憶”,知好友相聚,圍爐煮茶,為時已久;又稱“閑來”,稱“語”,想必人數不少,交游甚厚。白居易賦詩,意在邀韜光下山;林景熙此聯,暗采白詩之詞語而反用其意,緊承前文“欲悟僧”,抒寫自己入山出世,縱游方外的淡泊恬靜心情。此聯引事用典,天然渾成,全無剪裁痕跡,頗具抑揚頓挫之致。不僅手法高妙,而且由此也可略窺詩人學識之豐贍。
這首五律,從結構上看,各聯之間關系密切,由遠及近的空間軌跡極為分明。首聯寫詩人遠望飛來峰,頷聯談初入山時之感受,頸聯述眼下所見所聞,尾聯用典作結。前三聯步步緊逼,自遠而近;末一聯翻出新意。全詩禪趣盎然,不落俗套,立意清妙高遠,遣詞簡煉精切。它跳出了遺民詩往往凄惻哀怨于國亡家破、生離死別的窠臼,體現出詩人通脫自在、從心所欲的禪悟心境,是一首富有特色的優秀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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