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廷先
項王臺上白云秋, 亞父墳前草木稠。
山色不隨人事改, 水聲長近戍城流。
空余夜月龍神廟, 無復春風燕子樓。
楚漢興亡俱土壤, 不須懷古重夷猶。
呂定
這是一首懷古傷時詩。今江蘇徐州,在秦漢時為彭城縣,相傳堯時封彭祖于此,故名彭城。這里地當南北之中,東近黃海,西近中原,有群山環繞,河流交錯,形勢險要,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秦末農民起義軍名義上的首領楚懷王孫心先曾在這里建都,其后西楚霸王項羽也都于此。
彭城在楚霸王以后的悠久歲月中,又有許多歷史人物在這里產生、活動,又有許多歷史事件在這里發生,但最煊赫的人物還是項羽,對歷史發展影響最大的還是楚、漢戰爭。所以項羽及其事跡就成為歷代彭城懷古詩的重要內容。作者在這首詩里對項羽遺跡抒發感嘆。
詩的開頭兩句“項王臺上白云秋,亞父墳前草木稠。”這個起法就含有深意。“項王臺”即戲馬臺,為項羽觀戲馬之地,在徐州城南一小山上,高數十仞,項羽因山筑臺,以觀戲馬,故名(見《徐州志》),是項羽在古彭城的重要遺跡。“亞父”即范增。他是彭城人,年七十,好奇計,隨項羽反秦,受到尊重,稱為“亞父”。在鴻門宴上,他要項羽果斷地殺掉劉邦,而項羽優柔寡斷,竟把劉邦放走。他認為項羽是“豎子,不足與謀”,一氣之下,離開楚營回故鄉,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事見《史記·項羽本紀》。據《徐州志》載,范增墓在戲馬臺西南約半里之地,元代有賈胡盜發其墓,得一寶劍而去。詩人在彭城樓上一眼望去,看到戲馬臺上白云悠悠,亞父墳上草木豐茂,不禁想起了往事。照理,總該接著發議論了,但下面卻轉到了山色、水聲上面,無一語說到項、范事。那么,他把項羽、范增君臣的一臺一墳并列出來是什么意思呢?仔細領會,可知詩人在為項羽的失敗而深表惋惜:導致他失敗的重要原因是沒有采納范增的建議,而使其離營返鄉。也就是說,項羽因不善用人而失敗。劉邦就說過:“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史記·高祖本紀》)后代的評論者多數同意劉邦的意見,作者在詩里表示出同一觀點。宋人在詩里,特別是在懷古一類的詩里是愛發議論的,而這兩句詩卻意在言外,有蘊藉之致。
頷聯兩句“山色不隨人事改,水聲長近戍城流。”彭城樓上,環顧四周,可以看到云龍山、簸箕山、金磴山、馬跑山、太山、桓山、彭城山、九里山、孤山、看花山;可以看到汴河、濁河、百步洪、呂梁洪。這些山,這些水,都是劉、項爭奪天下在這一帶鏖戰的歷史見證。一千多年過去了,劉、項之爭早已成為歷史上的陳跡,而群山還是當年的色,諸水還是當年的聲,這表明人事的變化進程遠遠地超過了自然界的變化,并隱蓄了下兩句的詩意。
頸聯兩句“空余夜月龍神廟,無復春風燕子樓。”據地方志載,徐州北門外有古祠金龍廟,當即上句所說的龍神廟。燕子樓是唐朝貞元年間武寧節度使張愔舊第中一座樓臺。張愔有愛妾名盼盼,善歌舞。張倍死后,她念舊愛而不嫁,居此樓十余年。詩人張仲素為張倍部屬,素知其事,托盼盼語氣,寫絕句三首以抒幽懷(詩見《全唐詩》卷三六七),也盡其思致。宋神宗元豐年間,蘇東坡守徐州時曾作《永遇樂》詞,詞序說:“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可見此樓至北宋猶在。從唐德宗貞元到宋神宗元豐,已兩百七十多年,而猶能宿人,當是經過整修;到呂定寫此詩時,此樓則已蕩然無存了。從頸聯兩句里可以體會到,上句里的龍神廟只是個陪襯,側重的是下一句。龍神廟的存在與否,無關緊要,而它偏偏留下來;令人向往的燕子樓已不復可見。詩人之所以向往燕子樓,似乎不是追懷唐朝一個歌妓,而有更深的用意。他是在感嘆宋朝的衰微,國土的淪亡。當年張惜鎮守彭城,為唐屏藩,燕子樓中,輕歌曼舞,極一時之盛,而今天的彭城已非宋有(當時宋、金以淮河為界),連燕子樓的遺跡也杳不可見,詩人的傷時之意通過這一句委婉曲折地表現出來,“春風”二字尤耐人尋思。結聯宕開一筆:“楚漢興亡俱土壤,不須懷古重夷猶。”“夷猶”,猶豫不定之意,出自《楚辭·九歌》:“君不行兮夷猶”。楚滅也罷,漢興也罷,今天都已成了土壤,何必再追思不止呢。一起收束,余味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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