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意頗近之。但一灑落,一悲壯耳。
【校】
《二牖軒隨錄》選入此則。
《詩經·秦風·蒹葭》和晏殊《鵲踏枝》在意韻上卻有相似之處,都是有所思慕,但是愛而不見,若隱若現,因此詩人迷惘惆悵。漢儒解釋《蒹葭》為刺詩,刺秦襄公未能用周禮,實在是妄說。但詩人怨慕、懷想之伊人為誰?歷代各有附會,或謂賢者,或謂情人,然均難以坐實,這就是詩歌的朦朧美,因其朦朧而具有綽約迷離的意境。王國維說此詩“最得風人深致”。“風人深致”的說法不太常見,可能是從《世說新語》中的“雅人深致”脫換而出。何謂“風人深致”?用鐘嶸《詩品》上卷評“源出于《國風》”的《古詩》的兩句來形容會更為明白,那就是“文溫以麗,意悲而遠”,移用這八個字來品評《蒹葭》,是恰當的。
王國維曾用晏殊“昨夜西風凋碧樹”幾句比擬成就大學問、大事業的第一個境界,的確,這幾句就像《蒹葭》詩的主人公那樣,上下求索,卻又茫然迷惘。《蒹葭》詩中抒情主人公的身份是不確定的,因此他與所思慕者的關系也是不確定的,讀者可以“各以其情而自得”,王國維所謂的“灑落”,或許就是這個意思。而晏殊的《鵲踏枝》卻不然,抒情主人公是一位閨閣少婦,因此怨慕的應該是愛人;然而山長水闊,不知在何處,就像“伊人在水”一樣,又是迷惘的。從寫景上看,《蒹葭》僅僅以白露的變化來表示一天的時間過程,而晏殊則下狠語,用“西風凋碧樹”這一體現“自然意志”而“又大不利于人之意志”的意象來表現離情別緒;《蒹葭》詩“溯洄從之,道阻且長”,重在寫道阻,反襯思慕之執著,而晏殊則用“獨上”、“望斷”之類斬截語。故而王國維謂之“悲壯”。趙尊岳《珍重閣詩話》說:“情語宜有含蓄;有含蓄,便令人回味無窮。其以斬截語言情,而仍使人回味者,是最大筆力。”《蒹葭》可謂情語有含蓄,《鵲踏枝》可謂斬截語耐回味。
上一篇: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是后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
下一篇:“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詩人之憂生也.“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似之.“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詩人之憂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