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閬
長憶觀潮,滿郭人爭江上望,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
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錢塘觀潮,現在在浙江海寧。但在北宋,觀潮勝地卻在杭州。夏歷八月十八日是錢塘江潮汛的高潮期,那時,這一天是“潮神生日”,要舉行觀潮慶典,儀式非常隆重。每到這一天,官民各色人等,傾城出動,車水馬龍,彩旗飛舞,盛極一時。還有數百健兒,披發文身,手舉紅旗,腳踩浪頭,爭先鼓勇,跳入江中,迎著潮頭前進。潮水將至,遠望一條白線,逐漸推進,聲如雷鳴,越近高潮,聲勢越大,白浪滔天,山鳴谷應。水天一色,海闊天空。如滄海橫流,一片汪洋。當地居民,就直接稱呼錢塘江為“海”;稱江堤為海堤。潘閬因言行“狂妄”被斥逐,漂泊江湖,賣藥為生,曾流浪到杭州。漲潮的盛況留給他極其深刻的印象,以致后來經常夢見漲潮的壯觀。這首《酒泉子》小詞,就是他回憶觀潮盛況之作。他用《酒泉子》這個詞牌寫過十首詞,但以這一首寫得最好,最為后人所傳誦。
上片一開始,“長憶觀潮”,表明作者對于杭州觀潮盛況,永志難忘,經常回想。他首先回憶觀潮的人:“滿郭人爭江上望”。杭州人傾城而出,擁擠錢塘江邊,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爭看江面潮水上漲。說:“滿郭”(即“全城”意),雖是夸張之詞,但有現實生活作依據。吳自牧《夢粱錄·觀潮》載:“臨安……西有湖光可愛,東有江潮堪觀,皆絕景也。每歲八月內,潮怒勝于常時。都人自十一日起,便有觀者。至十六、十八日傾城而出,車馬紛紛。十八日最為繁盛。”可見,“傾城而出”是對這種傳統的觀潮盛況的真實寫照。其次,作者回憶潮水洶涌澎湃的來勢。南宋周密的《武林舊事·觀潮》描寫:潮水來時,“大聲如雷霆,……吞天沃日,勢極雄豪。”雖然也寫得很形象,卻不如潘閬“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這么驚險生動,有聲有色。作者見潮水像一道道的銀白色長城,排山倒海而來,簡直懷疑大海的水,都被倒得一干二凈,集中到錢塘江,聲音轟隆轟隆,像萬面戰鼓同時敲打,觀潮的人都陶醉在鼓聲之中。真是天下壯觀,人間奇跡!不能不令人欽佩作者的想像力,既大膽,又確切。經他這么夸張地描繪,縱使從來沒有觀過潮的人,也覺得心動神搖,意氣風發。詞的下片繼續回憶。作者想起那些弄潮健兒創造了人定勝天的奇跡與奇觀:“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這是從上片末尾的浪漫主義的想像轉入對親眼目睹的弄潮奇觀的實寫。所謂“弄潮兒”就是敢于在風口浪尖上向潮頭挑戰,戲弄潮頭、藐視潮頭的健兒。他們向濤頭挺立,出沒于起伏動蕩的驚濤駭浪中,手舉紅旗,不被潮水濺濕。這是不可思議的奇跡,也是不可多見的奇觀!《武林舊事》曾對“弄潮兒”作過生動的描繪:“吳兒善泅者數百,皆披發文身,手持十幅大采旗,爭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沒于鯨波萬仞中,騰身百變,而旗尾略不沾濕,以此夸能。”他們不僅“手把紅旗旗不濕”,還要互相競賽,比個高低,真是了不起!但是,那些“弄潮兒”,并不是沒有危險的,面向翻江倒海的怒潮,一不小心,立即有滅頂之災。無怪作者說:“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作者當然是見過不少被淹沒的健兒,才感到場面驚險,心寒膽戰的。
上片回憶觀潮,表現宇宙間的壯觀;下片回憶弄潮,表現人定勝天的奇跡。作者寫“觀潮”,人與潮分開寫,先寫人山人海,后寫潮勢潮聲。寫“弄潮”,人與潮結合著寫,寫弄潮健兒迎向濤頭,手舉紅旗,英姿颯爽,不可一世。如果只寫“觀潮”,不寫“弄潮”,那就停留在自然風光的描寫上,作為萬物之靈的人只是消極的旁觀者,意義不大;寫了“弄潮”,使人與自然融為一體,作品就顯示出廣度與深度,表現出健兒們敢于和大自然搏斗的大無畏的精神面貌。末尾的“夢覺尚心寒”,作者用自己的感受——連做夢也被驚險的弄潮場面嚇得膽戰心寒,烘托“弄潮兒”的精彩的表演,實際是對“弄潮兒”的熱情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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