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fēng)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fēng)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fēng);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蜩與學(xué)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發(fā)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shù)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shù)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辨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shù)數(shù)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fēng)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shù)數(shù)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堯讓天下于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于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問于連叔曰:“吾聞言于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分分然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fā)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nèi)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洸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洸,不過數(shù)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入水戰(zhàn),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洸,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guī)矩。立之途,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貍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機辟,死于網(wǎng)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zhí)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cè),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逍遙游》是《莊子》中的代表作品,列于《內(nèi)篇》之首。逍遙游的意思,是指無所依賴、絕對自由地遨游永恒的精神世界。
莊子天才卓絕,聰明勤奮,“其學(xué)無所不窺”(《史記·老子韓非列傳》),并非生來就無用世之心。但是,“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向,不可得也”(《莊子·天地》)。一方面“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胠篋》)的腐敗社會使他不屑與之為伍,另一方面,“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的現(xiàn)實處境又使他無法一展抱負。人世間既然如此沉濁,“不可與莊語”(《天下》),他追求自由的心靈只好在幻想的天地里翱翔,在絕對自由的境界里尋求解脫。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寫出了苦悶心靈的追求之歌《逍遙游》。
全文若即若離,疏而難分。為分析方便,權(quán)且分為三段。第一段從篇首至“圣人無名”。作者采用了先述后議、先破后立的寫作順序,首先通過描繪一系列具體事物形象地說明:無論是“扶搖而上”的乘天大鵬,還是“決起而飛”的蓬間小雀,也無論是“不知晦朔”的短命朝菌,還是春秋八千的長壽大椿,它們之間雖然有著大小之分,長短之別,但有所依賴,有所期待都是一樣的,都是并不得逍遙游,進不了絕對自由的境界的。然后又通過三個層次的人物來反復(fù)申明絕對自由的難得。那些為世所累,心系功名的“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自不必說,就是“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的宋榮子之流仍是“猶有未樹”;列子雖然已能“御風(fēng)而行”,勝過宋榮子,但是仍然“猶有所待”,待于風(fēng),算不上逍遙游。怎樣才能“無所待”地去作逍遙游呢?莊子在本段的最后說:必須能夠“乘天地之正”(順著天地的法則,亦即自然規(guī)律),“御六氣之辯(駕馭陰、陽、風(fēng)、雨、晦、明的各種變化)以游無窮(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才是無所待,才是逍遙游。什么人能達到這種境界呢?唯有“無己”的“至人”。“無己”就是忘記自身的存在,做到任乎自然,順乎物理,把自己的形體連同思想都看作是虛幻的不存在之物,也就無所限,無所待了,也就絕對自由地作逍遙游了。
“無己”說說容易,實際無法做到。比如莊子就沒能“無己”。他雖然醉心于作絕對自由的“至人”,但念念不忘的仍是不自由的人世,盡管他所追求的是在人世的無為。所以接下來他又寫了堯讓天下等世事,展開了第二部分的論述。第二段從“堯讓天下于許由”至“窅然喪其天下焉”,主要是著力塑造神人形象,以使逍遙游的“至人”形象具體化。作者先通過渲染堯讓天下之事,表明君不足貴,權(quán)不足惜的思想觀點,再借許由之口,提出自己的政治態(tài)度:“予無所用天下為!”接著,又通過肩吾和連叔的對話,創(chuàng)造了“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的神人形象,這個神人即前文所稱的能作逍遙游的“至人”,是莊子逍遙理想的完美體現(xiàn)者,所以莊子賦予她最美的外表和最好的品質(zhì)。她從不“以物為事”,但是能夠“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旁礴萬物以為一”,能夠“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在這樣無為而逍遙的神人面前,“弊弊焉以天下為事”的堯、舜之流又怎么能不感到“窅然喪其天下”,因而不得不讓天下于許由呢?
莊子不能忘世,所以寫了堯讓天下等世事;更不能忘我,所以接下來又寫了自己與惠子辯論的是是非非。這是全文的最后一段,極為生動幽默地寫了莊子與惠子論辯有用與無用、小用與大用的情況。莊子認為小用不如大用,無用就是大用,只有“無所可用”,才能“物無害(之)者”,在“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永作絕對自由的逍遙游。實際上也就指出了無為是通向逍遙游的途徑,從而結(jié)束了全篇。
總之,莊子的《逍遙游》借助一系列虛構(gòu)的故事和形象,否定了有所待的自由,提出了一個無所待的絕對自由的境界,又創(chuàng)造了一個神人形象將其具體化,并且指出了“無為”是達到這一境界的途徑。
莊子作品具有“汪洋辟闔,儀態(tài)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魯迅《漢文學(xué)史綱要》)的藝術(shù)成就。《逍遙游》更是如此。這里只談主要的兩點。
首先是“洸洋自恣以適己”(《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的想像。這種“洸洋自恣”的想像不僅體現(xiàn)在具體形象的描寫上,而且更主要表現(xiàn)在整個文章的構(gòu)思上。那“其翼若垂天之云”、其背“不知其幾千里也”的鳥的雄偉,那“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樹的長壽,固然令人咋舌,但更令人神往的卻是莊子用來說明觀點的奇特的物事,奇特的境界和奇特的用意上。在莊子的筆下,魚可以化而為鳥,沖天飛起;鳥可以自視甚高,互相嘲笑;人可以有俗人、至人、神人、圣人之分。他所想像的境界也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的境界,除了莊子又有誰創(chuàng)造得出呢?不僅如此,作者還通過姑射山神人“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的美麗形象,將那種境界人格化、具體化,使人明知其假,寧信其真。把自己的縹緲幻想寫得這樣實在,這樣美妙,除了莊子,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了。莊子隨心所欲地想像出這些物事、境界,并非空言誑人,而是其構(gòu)思匠心的必然體現(xiàn)。他極寫鵬之大,椿之壽,一則造成一種聲勢,一種氛圍,引人入勝;二則形成一種對比,一種暗示——以鵬之大暗示人之小,以椿之長壽暗示人生之短暫。大鵬必須乘風(fēng)而飛,尚且要有所待,人生的不自由不難想見;重負之下,立言、立功、立名還有什么意義,爭名奪利根本沒有價值,而出路只有一條,就是無為、無己,在“無何有之鄉(xiāng)”去作逍遙游!
其次是熾烈而隱蔽的情感。看透了人間的沉濁骯臟,莊子耽溺于純潔無瑕的幻想王國中,否定了爭名奪利、爾虞我詐的世人。莊子醉心于動物、植物與神仙的世界里,所以文章的大部分篇幅都在寫虛的、空的、幻想的、非人世的事物,似乎做到了“無己”;但是“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天下》)的背后有深深的苦悶,虛幻的“無何有之鄉(xiāng)”產(chǎn)生于對人間世的絕望,他追求著逍遙卻無法擺脫人生的羈絆。他把“至人”的境界寫得那樣不可企及,其中不正隱約露出他追求逍遙而不可得的苦惱失望嗎?他把那個“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的神人寫得那樣美麗絕倫,其中不正燃燒著他那熾烈的、對美好理想的追求之火嗎?還有,他雖然提出應(yīng)該“無己”,物我不分,卻發(fā)自內(nèi)心地認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由此可見他對智慧的重視,對生命的熱愛;可見這個一心要飛離人世的作者要否定的不是人生社會,而只是人生社會的黑暗和骯臟。這里還有必要提到大鵬這個形象。盡管作者從原則上否定了大鵬,但是卻義正辭嚴地駁斥了蜩與學(xué)鳩的嘲笑,強調(diào)指出有“小大之辯”,并且三次用濃墨重彩,不避重復(fù)地描繪了大鵬的雄偉形象,熱愛之情躍然紙上。這是為什么呢?也許,作者在才能無雙、向往著逍遙卻又無法逍遙的大鵬的形象里,正隱藏著自己難言的苦情。什么苦情呢?我們不妨作這樣的比較想像:一只大鵬在茫茫北冥中沖天而起,一顆心靈在深深苦悶中掙扎而出,幻想的翅膀張開了,怒而飛向無何有之鄉(xiāng)……有所待的大鵬失敗了,那么心靈呢?有所求的心靈能在那廣漠之野找到慰藉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那雄偉的大鵬形象所體現(xiàn)的正是作者這種欲飛的理想和無法飛走的悲哀。
〔注〕北冥:“冥”一本作“溟”,北冥即北海。海水甚深而呈黑色,故稱“溟”。下文“南冥”仿此。海運:海浪波動。海動時必有大風(fēng),鵬即乘此風(fēng)徙往南海。《齊諧》:書名,齊國諧隱之書。摶(tuán團)扶搖:摶,環(huán)繞,盤旋。扶搖,急劇盤旋而上的暴風(fēng),一名飆。按據(jù)章炳麟等考證,摶當作“搏”,拍也,拊也。鵬翼拍旋風(fēng)而直上。六月息:息,氣息,指風(fēng)。《莊子·齊物論》:“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fēng)。”天地之氣息為風(fēng)。六月息即六月之風(fēng)。野馬:春天陽氣發(fā)動,遠望林莽之間,水氣上騰,有如奔馬,稱為野馬。生物之以息相吹:此句綜上大鵬乘旋風(fēng)而上天,林澤之間蒸氣上騰,塵埃在空中游蕩,皆被生物的氣息吹動而致。風(fēng)斯在下:此句說大鵬能飛至九萬里的高空,因為下面有強勁的風(fēng)力托著它。培風(fēng):即憑風(fēng),乘風(fēng)。天閼(è遏):阻礙。(11)蜩(tiáo條):蟬。學(xué)鳩:小鳥。(12)“我決起”二句:決,同“赽”,迅疾。搶榆枋:碰到榆樹和枋樹(檀木)而停下來。“而止”二字原缺,據(jù)別本及《太平御覽》卷九四四所引補。(13)莽蒼:近郊的林野。因郊野草莽一片蒼色,故以莽蒼代指郊野。(14)之二蟲:之,此。二蟲,指蜩與學(xué)鳩。鳥類稱為羽蟲,故鳩亦可稱蟲。(15)“小知”句:“知”同“智”。(16)“小年”句:小年,壽命短的;大年,壽命長的。(17)朝菌:天陰時糞上所生之大芝,見太陽則死,故知晦(陰歷月底)不知朔(陰歷初一),知朔不知晦。《淮南子·道應(yīng)訓(xùn)》引《莊子》作“朝秀”,高誘注:“朝秀,朝生暮死之蟲也,生水上,狀似蠶蛾,一名孳母,海南謂之蟲邪。”今本《淮南子》作“朝菌”,乃后人據(jù)《莊子》改之。《廣雅》正作“朝蜏”,以其為蟲,故字從“蟲”。王念孫《廣雅疏證》說:“上文云‘之二蟲又何知’,謂蜩與學(xué)鳩;此云‘不知晦朔’,亦必云朝菌之蟲。蟲者微有知之物,故以知、不知言之。若草木無知之物,何須言不知也。”王說是。(18)蟪蛄:寒蟬,春生夏死,夏生秋死,故不知有春又有秋。(19)冥靈:溟海靈龜。或說“木名”,木槿也。(20)彭祖:傳說中長壽的人,姓篯名鏗,曾為堯臣,封于彭城,歷虞、夏、商、周,年八百歲。(21)匹之:比附他。(22)棘:即《列子·湯問篇》之夏革,商湯時賢大夫。“革”、“棘”古同聲通用。按“湯之問棘也是已”句與下文“窮發(fā)之北”云云語意不連屬,當脫湯問棘事一段。唐僧神清《北山錄》曰:“湯問革曰:‘上下四方有極乎?’革曰:‘無極之外,復(fù)無極也。’”僧慧寶注曰:“語在《莊子》,與《列子》小異。”(見聞一多《古典新義·莊子內(nèi)篇校釋》)據(jù)此,可以酌補《莊子》缺文。(23)窮發(fā):不毛之地。發(fā),指草木。(24)羊角:旋風(fēng)。(25)斥鴳(yàn燕):斥,池塘。鴳亦作鷃,小雀。(26)知效一官:才智可以勝任一官的職守。“知”同“智”。(27)行比一鄉(xiāng):“比”同“庇”,言其人行事僅能庇護一鄉(xiāng)之人。(28)“德合”二句:言其人的德行僅能投合一個國君的心意,取得一國的人的信任。徵,取信。郭慶藩《莊子集釋》讀“而”為“能”(古二字通用),謂四句中官、鄉(xiāng)、君、國相對,知、行、德、能亦相對,可備一說。(29)宋榮子:亦作宋钘(jiān堅)、宋钘(jīng經(jīng))、宋榮,宋國人,姓榮,“子”是尊稱。或云姓宋,名榮。戰(zhàn)國時稷下早期學(xué)者。猶然:“猶”同“逌”(yóu由),嬉笑自得的樣子。(30)數(shù)(shuò朔)數(shù):汲汲,迫切的樣子。(31)未樹:未曾樹立的,指樹立逍遙之趣。(32)列子:姓列,名御寇,戰(zhàn)國鄭思想家。其“乘風(fēng)而歸”,見《列子·黃帝篇》。泠然:輕巧的樣子。(33)“此雖”二句:言列子能御風(fēng)而行,雖然可免于步行,猶有所待于風(fēng)。(34)乘天地之正:順著自然的規(guī)律。郭象注:“天地以萬物為體,而萬物必以自然為正。”正,即是規(guī)律、法則。(35)御六氣之辯:駕馭著六氣的變化。六氣,陰陽風(fēng)雨晦明。辯,通“變”。(36)游無窮:遨游于無始無終的時間和無邊無際的空間之中。(37)惡(wū烏)乎待哉:惡乎待,即何所待,此為反詰句,意即無所待。(38)“至人無己”三句:莊子以“無己”的“至人”為達到逍遙游的最高境界。神人無功,言無意求有功于人,而自然為人類造福。圣人無名,不求名而名自至。但神人、圣人,不能忘人世,不能忘天下,在莊子看來,仍然是有所牽掛,不能算是“逍遙游”。(39)許由:古代傳說中的高士,字武仲。相傳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不受,逃隱于箕山。堯又召之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于潁水之濱。見《高士傳》。(40)爝火:火把,小火。(41)肩吾、連叔:舊說二人皆為“古之懷道者”。其實《莊子》“寓言十九”,其中人名、地名多屬子虛、烏有之類,無可稽考。(42)接輿:為楚國的狂士,見《論語·微子》。接輿因接孔子之輿而得名,亦是寓言人物。《莊子》此處引述其所說的話,皆為假托之辭。(43)徑庭:亦作“徑廷”,意為相隔甚遠。明方以智《通雅》卷七:“言徑路之與中庭,偏正殊絕,猶言霄壤也。”(44)藐姑射(yè夜)之山:傳說中仙山名。(45)淖約:同“綽約”,體態(tài)柔美。處子:處女。(46)神凝:精神凝注專一。(47)疵癘(lì厲):疾病。(48)狂:“誑”的假借字。(49)與(yù預(yù))乎文章之觀(guàn貫):參與有文采的東西的鑒賞。(50)知:同“智”。(51)“是其言也”二句:“其言”指上文“心智亦有聾盲”而言。“猶時女也”即“猶是汝也”,謂此言乃說汝也,指肩吾以接輿說藐姑射山神人之事為誑而不信,有似心智聾盲。(52)“將旁礴”三句:旁礴,混同。蘄,同“祈”。弊弊焉,忙碌疲憊的樣子。謂神人之德足以混萬物為一體,而世人爭功求名,紛擾不已,他怎肯忙忙碌碌、疲憊不堪地去管天下的俗事呢?舊解訓(xùn)“亂”為“治”,未妥。(53)“大浸”句:大浸,大水。稽天,至于天。溺,淹沒。(54)“是其塵垢”三句:塵垢秕糠,皆鄙賤之物,意同糟粕。納粘土于模型燒成瓦器曰陶,熔解金屬制成器物曰鑄。分分,同“紛紛”。此三句之意,說這個神人身上的塵垢糟粕都將陶鑄出堯、舜來,他哪里還肯去紛紛擾擾地以外物為事呢?“分分然”三字,原缺,據(jù)《淮南子·俶真訓(xùn)》補。《淮南子》的上文系括引莊子此句上文大意,且“孰肯分分然以物為事”與上“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對舉,句法一律,當酌增。(55)“宋人”句:資,販賣。章甫,一種禮帽。諸越,即於越。“諸”、“於”古通,越人自稱“於越”,居今浙江紹興一帶。(56)斷發(fā)文身:剪短頭發(fā),身刺花紋。(57)四子:舊注以為“四子”是王倪、嚙缺、被衣、許由。但此是莊子寓言,四子亦本無其人,不必坐實。汾水之陽:水北曰“陽”,地名平陽,在今山西臨汾市西南,堯之所都。(58)“窅(yǎo咬)然”句:窅然,悵然。喪其天下,茫然忘其身居天下之統(tǒng)治地位。此處以宋人比喻堯,以章甫比喻天下之位,以“越人無所用之”,比喻四子無所用于天下。堯見四子,為其所化,故亦自失其有天下之尊。(59)惠子:姓惠名施,宋國人,曾為魏相,與莊子為友。是戰(zhàn)國時哲學(xué)家。(60)魏王:即魏惠王。因魏遷都大梁(今河南開封),故又稱梁惠王。(61)瓠(hù戶):葫蘆。(62)“我樹”句:樹,種。實五石,其中能容五石。石(shí實,又讀dàn旦),十斗。(63)呺(xiāo消)然:形容物件巨大而空虛。(64)掊(pǒu):打破。(65)龜(jūn君):同“皸”,手足的皮膚受凍而坼裂。(66)洴(píng平)澼(pì譬)絖(kuàng礦):漂絮于水上。成玄英《疏》:“洴,浮;澼,漂;絖,絮也。”。(67)“何不”句:慮,結(jié)綴,縛系。大樽,盛酒之器,縛之于身,可渡江湖,古所謂腰舟,類似今日之救生圈。(68)蓬之心:謂心思茅塞不通。蓬,草名,拳曲不直。(69)樗(chū初):亦稱臭椿,一種落葉喬木,高大而質(zhì)劣,不能用作器材。(70)去:棄。(71)貍狌:貍,野貓。狌(shēng生),黃鼠狼。(72)敖者:指出游的小動物,如雞、鼠之類。敖,同“遨”,出游。(73)跳梁:同“跳踉”,騰躍跳動。(74)辟:同“避”。(75)機辟(bì壁):捕捉鳥獸的機關(guān)。(76)斄(lí離)牛:牦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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