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和李天麟(其一)》原文與賞析
楊萬里
學詩須透脫,信手自孤高。
衣缽無千古,丘山只一毛。
句中池有草,字外目俱蒿。
可口端何似?霜螯略帶糟。
作為南宋 “四大中興詩人”之一的楊萬里,常愛以禪喻詩,主人從那迷離恍惚的禪語中,體會他寫詩講究 “活法”的訣竅。《和李天麟》 的兩首詩就是這樣。
在第一首詩中,作者借助禪語,談他對寫詩應由 “透脫”而達“孤高”妙境的見解。
他一下筆,就提出一個獨特的命題: 學習寫詩必須首先做到識度通達、胸襟超豁,然后自能達到信手拈來即為“孤高”的境界。“透脫”講的是來源于生活體驗中對事物認真探索之后的通曉徹悟,從而形成心境活潑、機趣橫生的藝術修養。“孤高”則指一空依傍、高妙絕倫的詩歌意境。“透脫”是因,“孤高”是果,因果合一,點明主旨,突出強調不粘滯于世俗情見而養成孤特自立的獨創性,乃是 “學詩” 的第一要義。
接著,作者以佛家沒有傳之千古的法統作喻,表明只要修養到家,誰都能自立門戶,舉重若輕。“衣缽”,是佛門師徒傳授法統的兩件生活用具——袈裟和飯缽。例如 《傳燈錄》: “池州使君問五祖(弘忍) 曰: ‘會中有五百僧,不傳衣缽,為甚卻付與盧行者 (六祖慧能)?’”慧能以倡 “頓悟”而成禪宗的南宗,自立門戶,說明佛家也沒有不斷的法統,誰都可以起來自作開山祖師。因此,只更不迷信偶像,不粘滯傳統,心胸透脫,有所獨創,那么,即使“丘山”至重,“一毛”至輕,也能做到舉重若輕,無不如意了。作者借此說明,詩家猶如佛家,不要像江西詩派那樣爭門戶,講傳統,而應重妙悟,貴獨創。如果詩家能沖破江西詩派立宗派的風氣,就會胸襟透脫,詩境孤高,這大約就是作者在這兒借禪喻詩的用心所在吧。
不過以禪喻詩終究有些玄妙,所以作者再以“句中池有草……”兩句具體說明。據《南史·謝惠連傳》云:六朝詩人謝靈運曾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族弟惠連,即得“池塘生春草”佳句,以為“此語有神功,非吾語也”。作者用謝的佳句得之于夢境之頓悟,說明清新自然的文采風格要靠平素修養之激發,而這個佳句正是詩歌形式方面的“透脫”而達“孤高”的實例。它的對句“字外目俱蒿”,則用《莊子·駢拇》所云“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語意,表述在思想內容方面由“透脫”而達“孤高”的內涵。“蒿”,目亂之意。作者用“目俱蒿”暗代“憂世之患”,則要求詩歌創作能在字面意義之外,須有關系憂世愛民的寓意。由此看來,作者所立的“孤高”境界,不僅要在藝術形式方面清新自然,獨創高妙,而且要在思想內容方面蒿目時艱,含蓄味遠。這種見解,在當時可謂難能可貴了。
詩能達到這樣“孤高”的境界,藝術效果將會怎樣呢?作者沒有明說,只打了一個巧妙的比喻,讓讀者去體味。“可口”,本謂滋味適口,借喻叫人愛讀。“端”,究竟。以“可口”的食物來喻味足的詩篇,已能喚起讀者人人皆有的聯想;而以“霜螯略帶糟”來喻有特殊味道的詩篇,就更使讀者味感全新、饞誕欲滴了。所謂“霜螯”,是指秋蟹;“糟”,是指酒味。秋蟹最肥,以酒浸之,做成糟蟹,則更別有風味,最為鮮美。如果詩味能像糟蟹之美味,那么,這種詩也就決非一般詩作所可比擬了。作者巧設比喻,令讀者對“孤高”詩作的奇特之形,醉人之香,深遠之味,有了極為親切的直覺的體會,堪稱是清新脫俗、余味無窮的結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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