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那撕裂獅子的以色列英雄，

到后來那樣不幸，那樣痛苦：

眼睛瞎了，看不見天國的光明，

威武無敵的膂力也全被剪除，

關(guān)在監(jiān)牢里推磨；最后，給領(lǐng)到

非利士人的宴會上，供人耍笑；

這時，他不顧死活，伸出雙手，

抱定殿堂的柱子盡力搖晃，

一舉摧毀了： 那房子，他自己，還有

那狠心取笑他失明痛苦的一幫；

這不幸的奴隸，受盡凌辱的盲人，

與在場的三千男女同歸于盡！

我們國土上也有個不幸的瞎參孫，

膂力被剪除，戴上了鐵鎖鋼鐐；

在殘忍的宴會上，他也會奮不顧身，

舉起臂，把這個國家的支柱動搖，

一舉把我們寬廣的特權(quán)殿宇

變成一堆破碎的瓦礫和廢墟！

(楊德豫譯)

【賞析】

在美國的浪漫主義作家中，朗費羅的出身是比較好的，而且一生都過著富裕優(yōu)越的生活，因此他和羅威爾、霍姆斯等人被稱為“婆羅門”，屬于上層社會的名流。但是，作為詩人的朗費羅并未將自己的視野局限在上流社會的狹小圈子里，他沒有忽略那個年代發(fā)生在周圍世界里的奴役和壓迫，表現(xiàn)印第安人和黑人的不幸與災(zāi)難、批判殖民統(tǒng)治者和種族歧視者的殘暴與邪惡是朗費羅詩歌的一個重要主題。

《警告》一詩出自詩集《奴役篇》，是朗費羅反對蓄奴制度的名篇。在詩中，他以古代以色列英雄參孫來比喻美國被奴役被壓榨的黑人，通過對參孫形象的重塑來預(yù)示黑人即將爆發(fā)的憤怒與反抗。據(jù)《舊約·士師記》所述，參孫是古代以色列人的士師(士師是古代以色列人建國以前的首領(lǐng))，力大無比，曾經(jīng)徒手打死過獅子，有萬夫不當之勇，一人擊殺過一千個非利士人。非利士人對他仇恨在心，后來想盡辦法了解到他力量的源泉在于他的頭發(fā)，就趁他熟睡之際剃掉了他的發(fā)綹，剜了他的眼睛，把他抓到監(jiān)里推磨。一日，非利士人在一所大房屋里聚會，向自己的神獻祭，他們將參孫從監(jiān)里提出來當眾戲耍，參孫的頭發(fā)已經(jīng)漸漸長起，力量亦有所恢復，他祈求耶和華賜予他最后的力量，抱住支撐房屋的兩根柱子，屈身用力，結(jié)果房倒屋塌，參孫與非利士人同歸于盡。英國偉大詩人彌爾頓曾經(jīng)以此為題材寫出不朽的詩劇《力士參孫》，以瞎眼的參孫來自喻堅強的斗志和不屈的革命精神。朗費羅則以短短的兩節(jié)詩句生動地再現(xiàn)了參孫的英雄形象，并聲言：“我們國土上也有個不幸的瞎參孫”，“他也會奮不顧身，/ 舉起臂，把這個國家的支柱動搖，/ 一舉把我們寬廣的特權(quán)殿宇 / 變成一堆破碎的瓦礫和廢墟！”在兩位詩人的筆下，參孫的形象已經(jīng)超越了他的原型，成為反抗壓迫與奴役的斗士的象征，有壓迫有奴役的地方就會有參孫，就會有怒吼和摧枯拉朽的霹靂的震響！

詩人往往從普遍人性的角度來觀照歷史中的人，這種人道主義思想是一切不平等制度的天敵，也是歷史發(fā)展的良心資源。朗費羅在另一詩篇《致威廉·?！げ閷帯分兄С之敃r的神學家、作家查寧的廢奴行動并呼吁人們像查寧一樣：“干下去！從這片土地上掃除 / 老朽的、橫霸的謊言，/ 和封建禍害——它的鞭和軛 / 侮辱了人的尊嚴?！币磺械闹贫?，乃至一切的文化，如果有辱于人格的尊嚴，如果與人性的健康發(fā)展相違背，那就是腐朽的制度，衰敗的文化，人們就有權(quán)利去粉碎它，去踐踏它，在它的死尸和廢墟上建造新的文明。詩人們憑著自己手中的那支筆成為每個時代的斗士。在當時的新英格蘭，許多詩人、作家投身于廢奴運動，但相對而言，朗費羅在行動上屬于溫和派，由于受到出身和社會地位的影響，他很少真正接觸和參與實際的行動，不像梭羅、惠蒂埃等詩人那么激進和積極；他甚至在一些詩篇中表現(xiàn)出一種改良主義的態(tài)度，體現(xiàn)了人道主義者軟弱的一面，我們只能說他是一位良知斗士，而不是參孫式的行動斗士。

我們并不能因此就抹殺詩人的貢獻，《警告》一詩和《奴役篇》中的其他反蓄奴制的短詩在當時起到了積極的鼓動作用，在民眾中間亦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從形式上看，它依然保持著朗費羅詩歌一貫的通俗易懂的風格，詩節(jié)則采用了六行詩句的形式，尾韻為前四行交叉韻和最后兩行聯(lián)韻的結(jié)合，即ababcc，譯詩亦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點。這種押韻方式同該詩中敘事成分與抒情成分的巧妙融合相互諧調(diào)，以變幻的節(jié)奏和鮮活的形象使整首詩歌顯得充實有力，從而避免了此類主題容易導致的空洞無物以及口號化。

(韓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