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米沃什·詩的藝術?》經典詩文賞析
我一直向往更為廣闊的形式,
不受詩歌或散文的約束,
讓我們都能理解清楚,
以免作者為難,也不必叫讀者受苦。
詩歌的本質有些粗鄙:
它來自我們本身,我們卻未注意,
它的發現使我們驚訝不已,
仿佛突然看到一頭猛虎張牙擺尾。
有人說,支配詩歌的是魔鬼,
認為天使也有份,那就是夸張。
詩人憑什么自豪,叫人很費思量,
明知自己脆弱,總覺得顏面無光。
哪個有理智的人愿意讓魔鬼
占據他的軀殼,胡言亂語?
它們奪取了你的嘴和手并不滿足,
還想任意擺布你的命運。
病態的東西如今大受歡迎,
也許你們以為我是在開玩笑,或是想出些什么旁門歪道,
頌揚詩的藝術卻借助冷諷熱嘲。
有一個時期,人們只讀圣賢著作,
用這種辦法來克服悲痛和苦楚。
把精神病院里寫的篇章留諸于世,
畢竟和這沒有共同之處。
不過世界并不象它的外表那樣,
我們也不是夢囈中的形象,
人們在維護沉默的正直,
從而贏得鄰居和親友的敬仰。
如果詩歌不值得回味,又有什么意義?
困難的是做個真正的人必須繼續,
因為我們的家門敞開,沒閂沒鎖,
無形的客人在隨便進出。
我承認這番話算不上詩歌,
詩歌不能輕易寫成,需要苦苦思索,
給我們靈感的應是天使的善良,
決不是魔鬼的邪惡。
(王永年 譯)
以詩論詩,是中西文學評論共同的傳統。西方古代就有以“詩的藝術”為題的詩體詩論, 在現代這類作品中也屢屢出現。米沃什的這首詩便沿用了這種傳統的題目和形式。這首詩并不是空發議論,作為一個杰出的詩人,米沃什總是關注著詩壇的動向。他的詩論一方面針對當時詩歌創作的弊病,另一方面也凝結著自己的創作經驗。
全詩圍繞詩的藝術, 主要提出了以下三個觀點:一是詩的形式問題, 詩人主張詩的形式應該多種多樣,不受拘束,不囿于詩與散文的定義。這其實也是他自己的創作經驗,他的詩在形式上不講求韻律的整飭嚴謹。二是關于詩的理解度。美國詩學教授勞·坡林認為, 詩至少是四度語言:除了理解度外,還有感官度、情感度和想象度。 (見《怎樣欣賞英美詩歌》,殷寶書編譯)在現代西方,詩歌創作流派紛呈,就其作品而言,往往表現了創新的勇氣,但其中有的作品類似囈語, 無法理解。米沃什大約針對這種弊端, 強調詩的理解度。他一方面批評“病態的東西如今大受歡迎”, “把精神病院里寫的篇章留諸于世”; 另一方面又主張“讓我們都能理解清楚,/以免作者為難,也不必叫讀者受苦。”米沃什也有晦澀的作品,他強調詩的理解度,主要的還是讓詩人與讀者之間“能保有一種精神上的聯系”。 (見獲諾貝爾文學獎金時的《受獎演說》)能被理解,并不是要放棄詩歌藝術的追求, 語言的錘煉,取消詩的深刻寓意,因此他又主張詩“不能輕易寫成”, “需要苦苦思索”,寫出來的作品要能經得起回味, “如果詩歌不值得回味,又有什么意義?”米沃什的作品能兼容古典與現代藝術之長,寓意深刻, 也是這種主張的驗證。三是詩的本質。詩是什么?中外學者下過千百種定義, 令人滿意或大家都可以接受的,迄今幾乎沒有。看來,要用明確的邏輯語言將詩的本質講清楚,是比較困難的。米沃什的這首詩認為,詩的本質來自人的自身,也還不夠明確。他曾用散文的語言對詩的本質作過這樣的說明:“詩,最重要的特質是給予人生經驗一種肯定的評價。”這段話可以看成是對詩的本質來自我們自身的注解。
這首詩,是議論性的。論理,并不是詩之所長,但是說理詩歷來是詩歌的一個品種。 《詩的藝術?》以詩說理, 既有正面的觀點,又有反面的教訓, 正反結合,發人深省。同時, 在議論中,又穿插比喻,使抽象的道理更形象化。用“張牙擺尾”的猛虎比喻詩的本質有些粗鄙,用“精神病院里寫的篇章”比喻無法理解的詩句,都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常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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