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阿拉貢·1940年的理查二世》經典詩文賞析
我的國家象一只小船
被它的纖夫遺棄
而我和那國王一般
比不幸更不幸的
他仍是他悲傷的王
生活只是一場詭計
風不知道怎樣把眼淚擦凈
我必須憎恨一切我愛著的
把我不再有的東西給他們
我仍是我悲傷的王
心的跳動可以停止
血可以冷冷地流動
讓二加二不再等于四
在竊賊的“鴿子飛”游戲中
我仍是我悲傷的王
無論太陽再生或者死去
天空已失去了色彩斑斕
我年青時代溫柔的巴黎
再見了花市堤岸的春天
我仍是我悲傷的王
消失吧樹林和春日
沉默吧愛吵架的鳥兒
你的歌被送去隔離
那是捕鳥者統治的王國
我仍是我悲傷的王
這是受苦的時代
當圣女貞德來到沃庫拉赫
啊法蘭西被研成了碎塊
白晝是這樣蒼白
我仍是我悲傷的王
(羅洛 譯)
一九四○年六月二十二日,對于法蘭西民族來說是一個恥辱的日子,它的每一秒鐘都是由淚水凝成的。在這三十行的短詩中,作者以十四世紀英國國王理查二世作為悲哀的象征,抒發了失去國家主權時的痛苦感情。
理查二世(1367—1400)是英國金雀花王朝的末代國王,愛德華之子, 沖齡即位, 其叔父攝政,一三八九年親政。一三九八年,理查放逐叔父之子波林勃洛克,后來,波林勃洛克趁理查出征愛爾蘭期間,廢黜理查, 自立為王,稱亨利四世。理查二世被囚禁在塔獄中至死。王位被奪這對君王來說是一件無限屈辱的事情;國土被外族強占,對于一個民族來說,不幸也是同等的。作者在法國被迫投降納粹之時,站在歷史的高度,發現了歷史上驚人的相似之處、借助史實和古典作品,表現了當時尊卑倒置、君臣失序、朝野混淆時的憂傷。
詩一開頭, 詩人將淪陷的祖國比作一只被它的纖夫所遺棄的小船,相當貼切。這里的纖夫可能指那些屈服于希特勒的人。在悲傷的時候,作者想起了失去王位的理查,但理查畢竟以屈辱者的形象長眠于歷史長河的上游, “他仍是他悲傷的王”。詩的起始基調極其低沉,從這種低咽的音調中, 我們可以聽到作者憂傷的心弦的強烈震顫。緊接著,作者從不同的角度濃墨重彩地渲染了他極度痛苦、絕望的感情。
“我”失去了一切,“我”什么也沒有, “我仍是我悲傷的王”——我所擁有的唯有悲傷, “我”所統治的臣民就是“我”的悲傷,悲傷成了“我”的生活、 “我”的財產、 “我”的血液。 “我仍是我悲傷的王”連綿全詩,象傷感的回旋曲,使憂傷的聲音洋溢全詩,這種間隔式的重疊對表現主題起到強調的作用。在局部, 它“引導”詩的小節,在整體,它構成全詩的基本色調。 “我仍是我悲傷的王”出自莎士比亞名劇《理查二世》, 當亨利四世廢黜理查時,理查說,“我愿意放棄我的王冠,可是我的悲傷仍是我的。你可以解除我的榮譽和尊嚴,卻不能奪去我的悲哀;我仍是我悲傷的君王” (朱生豪譯)。
在第二、第三節中, 詩人以奇特的方式表現了自己強烈的痛苦和絕望, 使第一節低沉的音調向悲愴激越的高昂發展。他發現生活只是一個騙局。一切都顛倒了,應該去憎恨自己愛過的,而“我”所能擁有的只是“不再有的東西”,也就是說什么也沒有了, 除了悲傷。在作者的心目中, 真理可以變形,但他的悲哀卻不會減少,幾個虛擬式的句子使藝術效果大增。
第四節,詩人通過對往日美好時光的懷念,暗示了當時詩人和他的人民的不幸。第五節,詩人的悲傷到了極點。雖然還是春日,還有樹林,還有鳥兒的歌聲與他同在,但他覺得,在山河破碎的日子里,它們與悲哀的氣氛是不協調的,或者說,沒有國土的完整,誰還有心思去領略樹林的幽靜,春日的艷麗, 鳥兒的婉轉。 “你的歌被送去隔離”,這一句形象較為鮮明,細心的讀者一定會想起都德的《最后一課》中小漢斯的想象: “這些鳥兒也被迫用德語歌唱嗎? ”在絕望的日子里,詩人希望有一位象貞德一樣的民族英雄來拯救法蘭西。阿拉貢的詩中曾多次出現貞德, 這說明,他并沒有真正絕望, 再說, “我”的悲傷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整個法蘭西民族的。
四十年代,阿拉貢參加了地下抵抗運動,他自稱是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作家,但這首詩卻是典型的浪漫主義的。
(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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