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美國]奧尼爾》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母親瑪麗原本是大家閨秀出身,嫁給著名演員蒂隆之后,生活長期漂泊無定,心理變得孤獨與壓抑,久而久之發生變態,曾經有過多次輕生的念頭。后來由于產后病痛,以注射嗎啡來舒解,不幸染上毒癮,常常處在自責與悔恨當中,全家也因此籠罩在陰云之中。
瑪麗從療養院回家不久,健康狀況不錯,家人也欣慰無比,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然而,好景不長。先是小兒子埃德蒙的咳嗽引起大家的不安,接著又為母親的徹夜難眠感到擔憂,暗中監視卻又引起瑪麗的反感。家庭氣氛完全發生了變化,連屋外的陽光也被大霧所代替。不幸接踵而至: 瑪麗舊病復發,心理變態加劇,埃德蒙也被確診患上了不治之癥——肺結核。父子三人陷入了絕望之中,只能借酒澆愁,并落進了互相指責、懺悔和自責的怪圈之中。此時,瑪麗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毒品的麻醉使之沉浸在一片幻覺之中,少女時代那無憂無慮的修道院生活仿佛又出現在眼前,一家人則一動不動地坐著,無望地凝視著這漫無止境的長夜……
【作品選錄】
第二幕
第一場
景同前。中午十二點三刻左右。這時,右邊窗戶已經沒有陽光進來。戶外天氣依然晴朗,只是漸漸悶熱起來。大氣中一片霧濛濛的,連耀眼的日光也變得朦朧起來。
埃德蒙坐在桌子左邊的椅子上看書。他竭力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書本上,但卻做不到。他似乎在側耳傾聽樓上的動靜。他的神態十分不安,憂心忡忡,看上去比上一幕病得更重了。
女傭凱瑟琳從后客廳進。她托著一個盤,盤上置一瓶勃爾本威士忌、幾只酒杯和一罐冰水。她是個胖胖的愛爾蘭農家女。二十來歲,長得還算漂亮,紅紅的臉蛋,烏黑的頭發,一對藍眼睛——隨和、無知、笨手笨腳,一副好心做壞事的蠢相。她將托盤放在桌上。埃德蒙裝出專心讀書的樣子,對她不予理會。但她絲毫也不覺察。
凱瑟琳(為了表示親昵,喋喋不休地)喏,威士忌在這兒。馬上就開飯了。我去喊你父親和杰米先生,還是你去?
埃德蒙(照樣看書,并不抬頭)你去吧。
凱瑟琳奇怪,你爸爸也不看看手表。每次都是等他等得開飯遲了。布麗奇特老罵我,倒好像是我的錯。不過,你爸爸雖然年紀大了,還是相貌堂堂。你一輩子也甭想有他那么漂亮——杰姆先生也不會。(咯咯笑個不停)我敢打賭,要是杰姆先生有表的話,他才不會忘了收工時間,回來喝杯威士忌呢!
埃德蒙(不理她也不成,咧開嘴笑了)我不跟你打賭,你準贏。
凱瑟琳我再打個賭,還是會贏的。你把我支開,讓我去喊他們吃飯,你就可以乘機會在他們回屋之前偷喝一杯,是嗎?
埃德蒙喔,我可還沒有想到——
凱瑟琳哼,你沒想到!這話說到哪里去都沒有人相信。
埃德蒙既然你現在提醒了我——
凱瑟琳(忽然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埃德蒙先生,我可從來不會勸人喝酒的。真的,就是為了喝酒,我老家的一個叔叔送了命。(變得寬厚起來)當然,要是你心情不好或者害了感冒,難得喝一滴也沒有什么壞處。
埃德蒙謝謝你替我想出一個好借口。(故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你最好也去喊一聲我媽。
凱瑟琳為什么?她一向很準時的,從來不用喊。上帝保佑她,她對我們下人很體貼。
埃德蒙她在睡午覺呢。
凱瑟琳我剛才在樓上干完活的時候她還沒睡著。她躺在那間空屋子里,眼睛睜得大大的。她說她頭疼得厲害。
埃德蒙(他更加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哦,那好吧,就去喊一下我爸爸。
凱瑟琳(走向紗門,嘴里嘀咕著)怪不得每天晚上我的腿就疼得要命。這樣熱的天我才不到太陽底下曬昏頭呢,我就在游廊上喊。(她走到旁邊游廊上去,將紗門砰的一聲在背后關上,然后消失在去正面游廊的路上。一會兒傳來她的喊聲。)蒂隆先生!杰米先生!開飯了!
埃德蒙剛才一直用驚恐的目光望著前方,聽到喊聲神經緊張地跳起身來,把讀著的書也忘了。
埃德蒙嗨,這丫頭!
一把抓過酒瓶倒了一杯,兌了點冰水喝起來。他正喝著,聽到有人從前門進來,便急忙將酒杯放回盤內,重新坐了下來,將書打開。杰米從前客廳進。他手臂上搭著外衣,硬領和領帶也已解下拿在手里,一邊用手帕擦著額上的汗。埃德蒙抬起頭來,仿佛正在專心看書被人打了岔。杰米看了一眼酒瓶和酒杯,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杰米偷喝酒了,是嗎?別裝蒜啦,小鬼。你演戲的本領還差我一籌呢。
埃德蒙(笑嘻嘻地)是啊,我瞧準機會先喝了一口。
杰米(將手友好地搭在弟弟肩上)不錯。你剛才干嗎要騙我?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埃德蒙我不知道進來的是你。
杰米我叫老頭兒看看表。當凱瑟琳拉開嗓門喊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一半路了。咱們家這只愛爾蘭百靈鳥!她那個嗓子只配到火車站報鐘點!
埃德蒙我正是因為受不了那嗓門才喝杯酒舒舒心的。機會難得,你也來一杯好嗎?
杰米正說到我心坎里去了。(他快步走到右邊窗前。)剛才老頭兒正在和那個老船長特納爾攀談呢。不錯,他還在談個不停。(他走回來喝了一杯。)現在得作弄一下他的眼睛。他那雙老鷹眼睛可尖著哩,每倒過一次酒就記住還剩下多少。(他量出兩杯水倒在酒瓶里搖了兩下。)好了,這下子看不出來了。(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埃德蒙面前的桌上。)這就算是你在喝的水。
埃德蒙妙極了!你想你真能騙得過他嗎?
杰米也許騙不過。但他也無法證明你喝了。(系上硬領和領帶)但愿他不要只顧說話把午飯給忘了。我可餓了。(在埃德蒙對面坐下——煩躁地)就是為了這個,我討厭在大門口干活。不管哪個傻瓜混蛋走過,他都要裝腔作勢地表演一番。
埃德蒙(陰郁地)你覺得肚子餓倒還算運氣。我就老是不餓,一輩子不吃飯也無所謂。
杰米(對他關切地看了一眼)聽著,小鬼。你了解我,我是從來不教訓你的。不過哈迪大夫勸你戒酒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埃德蒙哦,等他今天下午告訴我壞消息以后再戒不遲。在這之前先喝上幾杯也無妨大局。
杰米(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我很高興,你對壞消息心里有了準備。這樣真有壞消息來就不會太意外了。(注意到埃德蒙正盯住他看)我是說,你真的有病,不要再欺騙自己了。
埃德蒙(不安地)我沒有欺騙自己。我自己難受自己心里最清楚,晚上熱度一高直打寒戰可不是鬧著玩的。我看哈迪大夫上次倒沒有猜錯,準是瘧疾又他媽的發作了。
杰米也許是,但也不能太肯定了。
埃德蒙怎么啦,那你倒說說是什么?
杰米見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醫生。(突兀地)媽在哪兒?
埃德蒙在樓上。
杰米(盯了他一眼)她什么時候上樓的?
埃德蒙哦,大概是我來看你們剪冬青樹的時候。她說她要上樓躺一會兒。
杰米你沒告訴我——
埃德蒙(為自己辯解)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她累得要命,昨天一夜沒睡好。
杰米我知道她沒睡。
停頓。兄弟倆彼此避開對方的眼光。
埃德蒙討厭的霧笛弄得我也一夜沒睡好。
又一停頓。
杰米這么說她一早上都呆在樓上?你沒見到她?
埃德蒙沒有。我一直在這兒看書。我想讓她有機會睡一會兒。
杰米她會下樓吃午飯嗎?
埃德蒙當然。
杰米(冷漠地)我看就不見得。她很可能不想吃飯。也許她又要開始獨自躲在樓上吃飯了。這事以前發生過,對嗎?
埃德蒙(又害怕又有點憤憤不平)別說了,杰米!你為什么不往別處想,只想著——(入情入理地)你這樣疑神疑鬼的,倒是你的不是了。剛才凱瑟琳還看見她來著。她并沒有跟她說不下來吃飯。
杰米那么說,她沒在睡覺?
埃德蒙那時候沒睡,不過凱瑟琳說她躺著呢。
杰米在那間空房間里?
埃德蒙是的。你也真是,在空房間又怎么啦?
杰米(發作)你這傻瓜!你為什么讓她獨自一人呆那么久?為什么不去陪陪她?
埃德蒙因為她怪我——還怪你和爸爸——說我們老是偷偷地監視她,不放心她。她這話讓我感到羞愧。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而且她還向我發誓——
杰米(痛苦而不耐煩地)你應該知道她的話是不算數的。
埃德蒙這一次是真話!
杰米我們以前也這樣相信過。(他朝桌子那一頭探過身子,充滿激情地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聽我說,小鬼,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不過是個玩世不恭的混蛋,不過你別忘了,這一套把戲我見得比你多得多。你是直到進了預備學校之后才知道家里出了事情。在這以前爸爸和我一直瞞住你。等我們再也瞞不下去,只得告訴你時,我知道這個秘密已有十多年了。我最清楚她玩的什么把戲。我今天整整一上午都在想著昨晚她以為我們都睡著了,一個人在干些什么。我腦子里老想著這件事,沒想到現在你又告訴我她一個上午都把你支開,獨自躲在樓上!
埃德蒙她沒有把我支開!你簡直瘋了!
杰米(和解地)好了,小鬼,別跟我吵嘴了。我跟你想的一樣,寧愿是我瘋了。最近一些日子我真高興得什么似的,因為差不多真的相信這一回——(忽然打住——眼睛穿過前客廳朝外面的穿堂望去——放低了聲音,慌慌張張地)她下樓來了。還是你說得對。我真是個疑神疑鬼的混蛋。(兩人不覺緊張起來,因為又滿懷希望,又擔心希望落空。杰米嘀咕著。)該死!我剛才不該只顧講話,忘了再多喝一杯。
埃德蒙我也是。
他因心里緊張而干咳了兩聲,不想卻引出了一陣不停的咳嗽。杰米擔心而憐憫地瞥了他一眼。瑪麗從前客廳入。初一看人們看不出她身上有何變化,只是感到她比剛才鎮靜了,不那么神經緊張,似乎恢復了早餐后我們最初見到她的樣子。但很快人們就會發覺她眼睛有點異樣,比剛才亮了一些,說話的聲音和一舉一動也有點特別,似乎故意在回避人。
瑪麗(憂心忡忡地走到埃德蒙身旁,用兩手摟住他)你不要那么咳個不停。這對你喉嚨不好。你不要感冒沒好喉嚨又發炎了。(她吻了吻他。他停住了咳嗽,很快地朝她擔心地看了一眼。但是盡管他對母親起了疑心,母親的慈愛卻使他疑慮俱消,暫時將一切往好處想。但就在這時,杰米卻在一旁用探詢的目光掃了她一眼,證實了自己的疑慮。他把眼睛盯著地板,臉上露出失望、痛苦和裝作滿不在乎的神色。瑪麗繼續往下說,半坐在埃德蒙那把椅子的扶手上,一只手摟著他。這樣她的臉便躲在他頭的后面,使他無法正面看著她。)不過我這么跟你說,倒好像我老是在挑你的錯,說你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原諒我吧,親愛的。我這么說實在是要你注意身體。
埃德蒙我知道,媽。你自己怎么樣?休息過了嗎?
瑪麗休息過了,感覺好多了。你出去后我就一直躺著。昨晚一夜沒睡好,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呢。我現在神經不那么緊張了。
埃德蒙太好了。
他拍拍她那只擱在他肩上的手。杰米用一種奇特的、幾乎是輕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埃德蒙并未注意到哥哥的眼神,倒是母親注意到了。
瑪麗(裝出開玩笑的口吻)天哪,你哭喪著臉干嗎,杰米?又出了什么事啦?
杰米(避開她的目光)沒什么。
瑪麗哦,我忘了你在門口冬青樹那兒干活來著。所以弄得現在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是嗎?
杰米隨你怎么想,媽。
瑪麗(仍舊用開玩笑的口吻)噯,你每次干完活總是這樣,是嗎?你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孩子!你看他是不是這樣,埃德蒙?
埃德蒙他老是擔心被人家見到了丟臉,真是個傻瓜。
瑪麗(說話神態有點奇特)是啊,做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不要在乎人家怎么想你。(她一眼瞥見杰米抱怨地望著她,于是換個話題。)你爸爸在哪?我剛才聽見凱瑟琳喊他來著。
埃德蒙杰米說他和老船長特納爾聊著呢。他又晚了,老是這樣。
杰米起身向右邊窗口走去,借此機會轉過臉去,背對著母親。
瑪麗我跟凱瑟琳說過多少遍了,應該走到他跟前跟他說話,別那么尖聲尖氣地亂叫,倒好像這兒是搭伙的飯館似的!
杰米(望著窗外)她現在走下臺階跟他說了。(嘲諷地)你可把人家的金嗓子打斷了。真是不恭之至。
瑪麗(嚴厲地——聽任自己對他的厭恨情緒發泄出來)你才該對你爸恭敬一點!不許你再嘲笑你爸!我可不想聽!你能做他的兒子是你的驕傲!他也許有他的缺點。誰沒有缺點,他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他盡管出身低微,也沒念過什么書,可硬是靠自己的力量闖出條路來!他在自己那一行里可算是登峰造極了!人人都羨慕他,可就是你一個人在那兒說他笑話——你這個人,要不是虧了你爸爸,你能這樣一輩子游手好閑地過輕松日子嗎?(杰米被刺痛了,轉身盯著她,兩眼含著譴責的敵意。她不覺有點內疚,將眼光避開,又補了一句,語氣變得和解多了。)別忘了你爸爸年紀老了,杰米。你也真應該體貼體貼他老人家。
杰米就我應該?
埃德蒙(不安地)好了,別吵了,杰米(杰米又朝窗外望去。)我的天!媽媽,你怎么忽然跟杰米過不去了?
瑪麗(恨恨地)因為他那張嘴老是嘲笑別人,老是找別人的短處。(忽然出乎意料地換了一種超然的、不偏不倚的口氣)不過我想也許是生活使他變成這個樣子,他自己也沒有辦法。我們大家都一樣,生活使我們變成這樣,我們只能聽天由命,毫無辦法。有時候什么可怕的事發生了,我們自己還莫名其妙。可是一旦發生了什么,你就得一步步走下去,一誤再誤,到最后誤了終身,自己心里想的事倒一件也實現不了。你就這樣永遠違背自己的心愿。
埃德蒙見母親神情異樣,不覺恐慌起來。他抬起頭想正眼看看她,她卻躲開了。杰米回頭望了她一眼——又趕緊看著窗外。
杰米(無精打采地)我肚子餓了。但愿爸爸別老站在那兒不動。吃飯時候他老讓我們等,到頭來還要抱怨菜冷。
瑪麗(表面上露出不高興的神色,實際上心里卻并不在乎)不錯,杰米。這真叫人惱火。你不知道有多惱人。你不需要當家,不必對付那班夏天臨時的傭人。這些傭人知道不是長工,對什么事情都馬馬虎虎。只有那些自己有固定的家,而不是消夏住宅的人才能用得上好傭人。而且你父親即使用臨時工,也不肯出高價錢。所以每年我都得應付這班又蠢又懶的生手。不過我這話你們也不止聽了一千遍了,你父親也一直聽我嘮叨,可他就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根本不當回事兒。他認為錢花在自己住的房子上等于白花。他只知道住旅館,而且從來不住上等旅館,老是住蹩腳旅館。他不懂什么叫個家,就是有個家他也不會舒舒服服過日子。可是到頭來他還是要個家。他對這幢破破爛爛的房子還挺得意呢。他還真喜歡這個地方。(笑了笑——無可奈何,但又覺得好笑)想起來也真好笑,他就是這么個怪人。
埃德蒙(又忐忑不安地抬頭看她)你嘮嘮叨叨說這些干嗎呀,媽。
瑪麗(趕緊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拍拍他的臉)也是,沒什么非說不可的,親愛的。我說了這么一大套,真傻。
說話間凱瑟琳從后客廳進。
凱瑟琳(饒舌地)開飯了,太太。我遵照您的吩咐到院子里去喊蒂隆先生,他說他馬上就來,可是還在和那人沒完沒了地談著話,他說當年——
瑪麗(不感興趣地)好了,凱瑟琳。跟布麗奇特說很抱歉,只好讓她再等幾分鐘,等先生來了再開飯。
凱瑟琳應了聲“是,太太”,便從后客廳出去了。一路上還在嘟嘟囔囔地抱怨。
杰米討厭!為什么不先開飯,偏要等著他?他叫我們先吃的。
瑪麗(帶著一絲心不在焉的微笑)他嘴上這么說,心里可不是這個意思。你還不知道你爸爸的心思?要是我們不等他,他會生氣的。
埃德蒙(跳起身來——似乎很高興有個借口離開這兒)我去催催他。(他走出屋子,來到邊上的游廊。不一會兒,游廊上傳來他不耐煩的聲音。)嗨!爸爸!快來,我們等了你半天啦!
瑪麗這時已從椅子扶手上站了起來。她的兩手在桌上不安地扭動著。她并沒朝杰米看,但卻感覺到他正在用一種冷嘲熱諷的目光打量著她的臉和手。
瑪麗(緊張地)你為什么這樣盯著我看?
杰米你自己知道。
瑪麗我不知道。
杰米哦,天哪,你以為你瞞得過我?媽,我可不是瞎子。
瑪麗(此刻正眼看著他,臉上又露出那種茫然、執拗的神氣)我不懂你說的什么。
杰米不懂?對著鏡子照照你的眼睛!
埃德蒙(從游廊進)我到底讓爸爸動動腳了。他馬上就到。(對母親和哥哥瞧了一眼,母親避開他的目光——他心中感到不安。)出什么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媽媽?
瑪麗(被他的到來弄得更加心煩意亂,又是內疚又是不安,激動得什么似的)你哥哥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愧,他一直在那兒指桑罵槐地不知說些什么。
埃德蒙(轉向杰米)你這個混蛋!
他向前跨了一步,好像要揍他的樣子。杰米聳聳肩轉過身去,只管望著窗外。
瑪麗(更加不安起來。一把抓住埃德蒙的手臂——緊張地)馬上給我閉嘴,聽見了嗎?你竟敢在我面前說起粗話來!(忽然她語氣和舉止又回到原先那種奇特、超然的樣子)你錯怪了你哥哥。他也沒有辦法。他以前的遭遇把他變成這個樣子。就跟你爸、你和我一樣,我們也都沒有辦法。
埃德蒙(驚慌起來——在毫無希望中還抱著一絲希望)他胡說!完全是胡說八道,是不是,媽媽?
瑪麗(一直避開他的目光)你說什么胡說不胡說的?你現在也像杰米一樣,說話叫人猜謎。(這時,她的眼睛與埃德蒙痛苦、譴責的眼神相遇了。結結巴巴地)埃德蒙!別這樣!(她把眼睛移向別處,立刻恢復早先那種奇特、超然的態度——冷靜地)看,你爸爸走上臺階來了。我得去叫布麗奇特開飯了。
她從后客廳走出。埃德蒙慢慢向他那把椅子走去,看上去一臉病容,毫無希望的樣子。
杰米(仍舊站在窗口,并不回頭)還有什么要說?
埃德蒙(不愿同意哥哥的想法——有氣無力地爭辯)什么還有什么要說?我說你在撒謊。(杰米又聳了聳肩。從前面游廊上傳來紗門關上的聲音。埃德蒙郁郁不樂地。)爸爸來了,我希望他能大方一點,讓大家都喝點酒。
蒂隆從前客廳進,一邊在穿外衣。
蒂隆對不起,我來遲了。特納爾船長過來和我閑聊,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一打開話匣子就沒個完。
杰米(并不轉身——冷淡地)你意思是說他一聽起來就沒個完吧?(蒂隆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桌前仔細看看酒瓶,測量著瓶里威士忌還剩下多少。杰米不用轉身就猜到他在干什么。)別看了,瓶里的酒沒少。
蒂隆我才不留心這個呢。(挖苦地補充一句)你在家里呆著,瓶里酒少沒少還不一樣?你的那些花招我早領教了。
埃德蒙(木然地)你是說讓大家都喝上一杯?
蒂隆(對他皺了皺眉頭)杰米干了一上午的活,倒是應該請他喝一杯的。可是對你,我就不客氣了。哈迪大夫說過——
埃德蒙讓哈迪大夫見鬼去!喝一杯酒死不了,我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爸爸。
蒂隆(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裝出一副高高興興的神氣)好吧,那么你也來一杯吧。我總覺得上等威士忌酒飯前適可而止地喝一點開開胃,倒是再好也沒有的補藥。(埃德蒙站起身,接過父親遞給他的酒瓶,滿滿地斟了一杯酒。蒂隆不滿地皺起眉頭。)我剛才說了,要適可而止。(他給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將酒瓶遞給杰米,嘴里嘀咕著。)跟你們說適可而止等于白費口舌。(杰米對他的暗示置之不理,只顧滿滿地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父親一臉怒容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又打起精神,高舉酒杯。)好,祝各位健康快樂!
埃德蒙苦笑了一聲。
埃德蒙真會開玩笑!
蒂隆你指的什么?
埃德蒙不指什么。來,我敬你一杯。
大家喝酒。
蒂隆(開始感到氣氛不對頭)這兒怎么回事?空氣沉悶得叫人透不過氣來。(憤憤地轉向杰米)你要喝就給你喝,還要怎樣?干嗎哭喪著臉?
杰米(聳聳肩)過一會兒你也唱不起歌來的。
埃德蒙別說了,杰米。
蒂隆(開始感到不安——換個話題)我還以為飯已經好了。我都快餓昏了。你媽呢?
瑪麗(從后客廳回來,高聲應著)我在呢。(她走了進來,顯得非常興奮,很不自然。說話時眼睛朝四處環顧,可就是避開在座三人的臉。)我剛才哄了布麗奇特好一陣,總算讓她的氣平了下來。她知道你又晚到就大發脾氣。我倒不怪她。她說如果為了等你把菜都煮干了也是活該。她才不管你愛不愛吃呢。(越說越激動)好了,我一直裝模作樣地把這當成個家來操心,我可受夠了!你也不幫幫我的忙!你從來不肯動一動手,你就不知道這個家該怎么當!不,你根本不要家!你從來就沒有要過一個家——從我們結婚那天起!你這種人就配打光棍,住蹩腳旅館,請些狐朋狗友坐酒吧間!(用一種奇特的神情補充了一句,與其說在跟丈夫說話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干脆那樣倒好,什么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大家呆呆地望著她。蒂隆頓時明白是怎么回事。忽然間他變成一個疲憊不堪、心情沮喪的老人。埃德蒙對父親瞧上一眼,知道他明白了真相。但是他仍忍不住要勸告母親幾句。
埃德蒙媽!別說了。我們都吃飯去吧。
瑪麗(一驚。臉上立刻又顯出那種不太自然的超然的表情,甚至還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是的,你爸爸和杰米一定肚子餓了。這個時候我還來翻舊賬,實在太不體諒人了。(用手臂摟住埃德蒙的肩——流露出一種溺愛、關切的感情,同時又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真希望你胃口好起來,親愛的,你一定要多吃一點。(她眼睛忽然停在他身邊的那只威士忌酒杯上——厲聲地)這兒怎么有個酒杯?你喝酒了?嗨,你怎么這樣不懂事?你不知道這酒對你身體最有害?(轉身責怪蒂隆)應該怪你,杰姆斯。你怎么能讓他喝酒?你要送他的命嗎?你忘了我父親是怎么死的?他生了病還不肯戒酒,還說醫生都是些傻瓜!他的想法跟你一樣,以為威士忌是補藥呢!(眼里露出恐怖的神情,說話也結結巴巴了)當然,我爹的事和眼前是兩回事,不能相提并論。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要——請原諒我,杰姆斯,我不該怪你。稍微喝一口,如果能讓埃德蒙增進食欲的話,不一定會有什么害處。
她拍拍埃德蒙的臉逗著玩,神情又變得奇特而超脫。埃德蒙把頭一扭,轉過臉去。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本能地走開了。
杰米(粗魯地,為的是掩飾自己的緊張不安)看在老天爺的份上,我們吃飯去吧。我在冬青樹底下泥地里干了一上午的活,就為的是掙這一頓飯吃。(他眼睛躲開母親,從父親身后繞過,走到埃德蒙眼前,抓住他的肩膀。)來吧,小鬼,咱們填肚子去。
埃德蒙站起身來,眼睛還是躲躲閃閃避著母親。兄弟倆從她身邊擦過,向后客廳走去。
蒂隆(呆呆地)好吧,你們跟媽一起去,我隨后就來。
可是他們不等母親,只顧往前走。她望著他倆的背影,心里不好受,但又無可奈何。當兄弟倆進了后客廳,她也打算尾隨而入。但蒂隆那雙充滿憂傷和譴責的眼睛望著她。她感覺到他的目光,猛地轉過身來,但卻依然避開他的視線。
瑪麗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兩手不安地攏了攏頭發)我的頭發散了嗎?昨晚沒睡好,我累壞了。我原想今天早上最好能躺一會兒,誰知真的迷迷糊糊睡著了。這一覺睡得真夠舒服。可是我記得清清楚楚醒來后又梳過頭的。(勉強一笑)雖然我還是老樣子,找不到眼鏡。(嚴厲地)別再那么瞧著我!你這樣瞧著我,倒好像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懇求地)杰姆斯!你不明白怎么回事!
蒂隆(憋住一肚子的氣)我明白得很,我明白自己是個大傻瓜,一直把你的話信以為真!
他從她身旁走開,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
瑪麗(臉上又露出剛才那種執拗、挑釁的神氣)你說把我的話信以為真,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只覺得你們都在懷疑我、監視我,對我毫不信任。(指責地)你怎么喝第二杯了?你午飯前不是一向只喝一杯的?(痛苦地)我知道等著我的是什么。今晚你又要大醉了。好吧,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也許是——第一千次了吧?(又忍不住懇求起來)哦,杰姆斯,我求求你!你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真為埃德蒙擔心!我怕他——
蒂隆我不想聽你的狡辯,瑪麗。
瑪麗(受到極大打擊)狡辯?你意思是——哦,你不要以為我又是那樣了!你千萬不能往那上頭想,杰姆斯!(然后又回到原來那種古怪而超然的狀態,徑自走開,一邊漫不經心地)我們也去吃午飯吧,親愛的?我是什么也吃不下,但我知道你餓了。(他緩慢地走到門口她站的地方,走路的神態簡直有點老態龍鐘。當他走近時,她止不住自己的痛苦,悲悲戚戚地哭喊出來。)杰姆斯!我好苦啊!我想盡了辦法不這樣的!請你相信我——
蒂隆(禁不住感動起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知道你已經想盡辦法了,瑪麗。(痛苦已極)可是看在上帝的面上,你為什么不挺住呢?
瑪麗(臉上又露出一副堅決不承認的表情)我不懂你在說些什么。你要我挺住什么?
蒂隆(絕望地)算了吧,現在說也沒用了。
他向前走去,她形影不離地跟在他身旁,兩人步入后客廳。
(汪義群譯)
【賞析】
《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是一出四幕劇。整個故事發生在蒂隆家消夏別墅的起居室。全劇矛盾沖突的焦點圍繞著母親的戒毒和小兒子埃德蒙患肺結核這兩件事上。母親瑪麗從小在修道院辦的學校里接受教育,有著很高的文化修養和豐富而細膩的精神要求,由于愛上著名演員詹姆斯·蒂隆而和他結合了。然而,婚后生活完全不同于她的夢想。她得成年累月地跟著劇團到處奔波,沒有自己的家,沒有自己的親戚朋友,沒有安定的生活。這一切使她十分苦惱。長期的孤獨壓抑導致她產生變態心理,甚至多次想自殺。后來由于產后病痛,誤信庸醫的話注射過量嗎啡而染上了毒癮,更是常常處在自責和悔恨之中,不但自己精神上極度痛苦,而且整個家庭也為之籠罩了一層悲哀的陰云。
劇本一開始,瑪麗剛從療養院回來不久,一家人見她健康狀況大為好轉,都感到十分高興。因此,第一幕給人的感覺是陽光明媚、充滿快樂和希望。幕啟時陽光從窗外透入,大家有說有笑的,家庭氣氛十分融洽。正像父親詹姆斯后來對兒子杰米說的:“這兩個月對我真像天堂的日子,我們這個家又像個家了。”但是,無情的打擊接二連三地來臨——先是小兒子埃德蒙的咳嗽引起家人的憂慮和不安,接著又是母親的整夜不眠使大家忍不住要回憶起可怕的往事,擔心她毒癮并未徹底戒掉。于是一家人在暗中監視她的一舉一動,這又引起瑪麗的極大反感,也使他們感到內疚和羞愧。之后,長子杰米和弟弟埃德蒙又責怪父親,埋怨他以前過于吝嗇,在母親產后病痛時舍不得花錢請好醫生,結果耽誤了病情,還讓她染上了毒癮。從第二幕起,陽光逐漸消逝,窗外霧氣越來越濃,屋子里的氣氛也由輕松、充滿希望而轉為沉重、壓抑、失望和猜疑。眾人擔心的事終于證實了: 母親舊病復發,在嗎啡的刺激下心理變態、神情異常。醫生的來電又證實埃德蒙確已患上在當時被認為不治之癥的肺結核。父子三人絕望之余,借酒澆愁,互相指責。到了第四幕,已是夜深人靜。父子三人仍在那里喝酒。一面互相責怪,一面深自悔恨。每一責怪引出另一責怪,每一懺悔和自供引出另一懺悔和自供,這樣就將他們各人的內心傷痛和以往的悲慘經歷一一重現出來。最后母親再次出現,此時她已經深深地麻醉了,完全沉浸在幻覺之中。恍惚之間她又回到自己少女時代那快樂的、無憂無慮的修道院的生活。一家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等待著他們的是渺茫的前途,永無止境的漫漫長夜……
這里所選的是劇本的第二幕第一場。正午時分,父親和大兒子杰米正在屋外修剪冬青樹,母親在樓上休息,小兒子埃德蒙在樓下客廳看書。這時女傭凱瑟琳從后客廳出來,她是來喊眾人去用飯的,因為廚娘布麗奇特已經把飯做好了。從表面上看,這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一家人顯然生活得相當闊綽,不但有一棟消夏別墅,而且有自己的廚娘和女傭。兩個兒子又很聽話,一個在院子里幫父親打理庭院,一個在安安靜靜地讀書。但是,隨著劇情的展開,我們知道這接下來的一天,一定是一個沉重的一天。
首先,對于小兒子埃德蒙來說,這可以說是一個決定命運的日子。他在等待醫院的化驗結果。他雖然表面上在看書,其實是心不在焉。這兩天他一直咳嗽不停,晚上還有低熱,種種征兆都暗示著可能患上了肺結核。同時,埃德蒙還在為母親的身體擔心。他原以為母親在樓上睡午覺,所以沒有下樓用飯。但凱瑟琳告訴他母親躺在樓上那間空屋子里,眼睛睜得大大的,而且還說她頭疼得厲害。這一切使埃德蒙不得不懷疑母親戒毒失敗,又吸上了毒。哥哥杰米的第一反應也是如此。他說:“也許她又要開始獨自躲在樓上吃飯了。這事以前發生過。”而母親瑪麗則千方百計隱瞞自己的病情,同時又埋怨丈夫和兒子老是偷偷地監視她,不放心她。我們從瑪麗埋怨丈夫的話中,知道了她過去所受的委屈:“我可受夠了!你也不幫幫我的忙!你從來不肯動一動手,你就不知道這個家該怎么當!不,你根本不要家!你從來就沒有要過一個家——從我們結婚那天起!你這種人就配打光棍,住蹩腳旅館,請些狐朋狗友坐酒吧間!”
面對著生活中的不如意,這家人都有一種深深的無奈。正像瑪麗所說的那樣:“我們大家都一樣,生活使我們變成這樣,我們只能聽天由命,毫無辦法。有時候什么可怕的事發生了,我們自己還莫名其妙。可是一旦發生了什么,你就得一步步走下去,一誤再誤,到最后誤了終身。”作者非常強調過去對現在的影響。劇中人都生活在過去的陰影里面,歷史成為他們精神困擾的根源。瑪麗說:“我們當中誰能夠忘記過去?它困擾著我們大家。”確實如此,父親蒂隆因為過去的艱苦生活,一直擔心會進貧民院,因此一門心思賺錢,葬送了自己的藝術生涯,失去了精神上美好的追求。瑪麗則陷入對年輕時代的回憶中,留戀少女的溫馨和短暫的初戀,不能正視現實。兒子杰米由于親眼目睹母親吸毒,在痛苦和絕望中沉溺于酗酒和狎妓而不能自拔:“你說這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忘記不了過去。”
劇中多次運用了象征手法。從第二幕開始出現的霧就是一個象征。隨著劇中人心情越來越壓抑,霧氣也越來越濃,像一堵墻一樣將他們與外界隔開,使他們的家顯得越來越孤獨。可以說,這外在的霧,實際上是人物內心的霧的反映,是瑪麗吸毒后的精神恍惚和男人們酒后神志不清的反映。這霧與瑪麗對世界的看法也有聯系。當她清醒的時候,她不喜歡霧,甚至討厭霧。但當她吸毒后,她卻喜歡起霧來了。她對女傭凱瑟琳說:“我對霧并不在乎,凱瑟琳,我還真有點喜歡它呢。霧可以把你和外面那個世界完全隔開。你覺得在霧里一切都變了,什么都不再是原來那個樣子了。誰也不會找到你,不會來碰你。……我討厭的是霧笛;它不讓你獨自一人,它老是提醒你、警告你,把你拉回到現實里來。”也就是說,霧笛提醒吸了毒的瑪麗,她必須回到現實世界,盡自己的責任做一個好妻子和好母親。她的吸毒是一種逃避,一種自我放逐。一旦躲在自我麻醉的迷霧中被喚醒后,便不可避免地感到內疚與自責。
劇本用細膩的筆觸刻畫出蒂隆一家四口作為生活中的失敗者的心態。母親瑪麗是個典型的幻想家,她常常在往事中尋找幻象。她自己承認,她吸毒的一個主要原因就在于“這藥能帶你往回走——回到很遠很遠的往昔。直到再也不覺得痛苦為止。只有過去那些快樂的日子才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然而她對過去的回憶在很大程度上僅僅是一種幻想而已,她是靠著幻想而活著的。和她相比,父親蒂隆似乎是清醒的: 既不吸毒,也不酗酒。然而他同樣是生活中的失敗者,是這個崇尚物質主義的社會的受害者。他具有表演的天賦,也一心想演好莎士比亞的名著,他說:“我演他的戲倒還真出色呢,總能從他那里獲得靈感。要是我努力下去,準能成為一個演莎士比亞的大明星。”遺憾的是,這一夢想永遠無法實現。由于《基度山恩仇記》這一充滿懸念和驚險的情節劇具有票房價值,能討觀眾的歡喜,所以他一演再演,欲罷不能。做莎士比亞大明星,成為永遠不可企及的夢想。
《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不僅僅是奧尼爾對自己生活的總結,也是對他那個“支離破碎、沒有信仰”、“失去了自己的靈魂”的時代的精神危機的曲折反映。在這個劇本中,作者對人物的心理剖析達到了新的高度,每個人物都表現出不同層次的心理活動,人物間的對話包含大量細膩而深刻的潛臺詞。國外一般都認為這出戲對演員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只有那些在演技上爐火純青并具有真正內在深度的演員才能勝任。因此,在美國,劇中的瑪麗一角向來是女演員爭演的角色,不少演員甚至將一生中能扮演這個角色視作莫大的榮譽。
(汪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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