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戲劇·八月槎》原文與賞析
張 華
舊說云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飛閣于查上,多赍糧,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猶觀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覺晝夜。去十余日,奄至一處,有城郭狀,屋舍甚嚴。遙望宮中多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牽牛人乃驚問曰: “何由至此?”此人具說來意,并問此是何處,答曰: “君還至蜀郡,訪嚴君平則知之。”竟不上岸,因還如期。后至蜀,問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計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
這則故事見于西晉張華《博物志》卷十。故事中所寫的八月槎,往來于地球與太空之間,年年不失期,頗有點像今天的航天飛船。而且飛槎抵達之地,有城郭屋舍、織女牛郎,儼然是宇宙中又一個有人類生存的星球。在現代人類熱衷于探索宇宙奧妙的今天,在“飛蝶”的傳聞不時見諸報端的時候,我們認為這則故事是古人對于外星人及其飛行器的模糊記載,也許是可以的吧。當然這種說法是無法加以證實的,因為現代人類迄今尚未發現有外星人的存在。所以換句話說,認為故事反映的是古人向往宇宙飛行的幻想,可能更確切一些。
我們選擇這則故事,不是要考證當時是否真的會有人目睹耳聞宇宙航行之事,而主要是想分析一下故事本身所蘊含的一種宗教意識。我們讀漢魏時期的一些詩篇,會強烈地感受到一種對人生短暫的哀嘆,如 《古詩十九首》所謂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飄塵”。這種哀嘆隨后便轉化為對長生不死、出處任意的神學追求,如曹植《游仙》詩: “人生不滿百,歲歲少歡娛。意欲奮六翮,排霧凌紫虛。蟬脫同松喬,翻跡登鼎湖。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游。”“游仙”詩的盛行正是道教形成與傳播的伴生物。道教源于商周巫術與秦漢方士神仙說,其修持宗旨就是追求白日飛升、上天界成為神仙,從而贏得生命的永恒。這則故事的作者張華是西晉人,平生雅好“圖諱方技之書”,而故事中寫到的蜀郡嚴君平又是西漢方士,由此可以說,故事雖然沒有明言神仙,而實際上蘊含的仍是神仙思想。居海渚的那個人,大概正是在 “人生無常”與 “浮槎去來不失期” 的強烈對比之下,才決心冒險乘槎一游的,而織婦牛郎無憂無慮、自在長生的生活,也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在這里織婦牛郎其實就是神仙的化身。
如果說這則故事中表現的神仙思想還不夠充分的話,那么《拾遺記》卷一的一條類似記載乃是最好的補充說明。其文曰:“堯登位三十年,有巨查(同“槎”)浮于西海,查上有光,夜明晝滅。海人望期光,乍大乍小,若星月之出入矣。查常浮繞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復始,名曰貫月查,亦謂掛星查。羽人棲息其上。群仙含露以嗽,日月之光則如暝矣。虞、夏之季,不復記其出沒。游海之人,猶傳其神偉也。”《拾遺記》的作者是十六國前秦的王嘉(子年),距張華不足一百年,因為他本人就是方士,自神其說,明確寫出棲息在浮槎上是一群仙人。浮槎上既是仙人的世界,當然也就是游海的凡夫俗子們欣羨的所在了。
追溯道教的形成和道教與文學創作的關系,可以說在魏晉時期,道教為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的意象,其中之一便是神仙與仙境說。張華寫到的織婦牛郎和城郭屋舍,王嘉寫到的群仙和巨查,都與人世生活有相通之處,而又純為凡人所難企及的異境奇景,從這里可以明顯地感到人與神仙之間(也即是宇宙之間)存在著巨大的“時間差”和“空間差”。對這種差距的形象描寫,以及企圖拉平這種差距的情感流露,自然會構成怨慕交織、充滿深思遐想、風格詭異奇幻的文學作品。這則故事就是這類作品的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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