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外國文學作品簡析

【瑞典】 拉格維斯

拉格維斯

巴·法賓·拉格維斯(1891—1974)，瑞典詩人、戲劇家、小說家。一生致力于追求藝術風格上的創新求異，表現主義手法和象征主義手法兼蓄并用。在創作上經歷了一個由悲觀失望到豪邁奔放的過程，作品的主題大多是表現善能勝惡。1951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小說代表作是《侏儒》、《巴拉巴斯》。

《侏儒》(1944)托古喻今，表現了國際政治變幻莫測的現象和戰爭帶來的災難。作品中的侏儒是蕓蕓眾生的代表，是人性的化身;勃那多是科學和藝術的象征，是人類向大自然作斗爭的象征;王爺是統治者和擴張主義的象征。作者的表現主義思想和藝術風格在作品中得到了高度的統一。

我身高26英寸，是宮廷中惟一的侏儒。主人們對我十分寬厚，尤其是那位好弄權術的王爺，我不離左右地伺候著他。蒂沃朵拉王妃對我也萬分信賴，但我卻恨她，因為她荒淫無度，因為她讓我冒著生命危險替她送情書，對于王爺和王妃的關系，我始終沒有理解。

宮廷中養著一大批文人騷客。他們徒有其名，專門從事些毫無意義的研究。王爺養著他們，只不過是想讓自己聲名遠揚罷了。

最近，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來到了王宮，他叫勃那多。王爺與他平起平坐，十分謙虛地聽他講話。對于王爺的這種態度，我一點也弄不明白。我發現勃那多對什么東西都著迷，無論什么東西都能引起他那無窮無盡的好奇心。他干起事情來總是一樣樣地換著干，一件事開了個頭，卻永不去把它干完。這不，那張《最后的晚餐》還沒畫完，他又畫起了王妃的肖像。沒過多久，這件事他又停下了。不過那張肖像畫得實在是太絕妙了，他把她畫得和她本人一樣，完全是一個中年的娼婦，但他卻認為畫上缺了點什么。究竟缺了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現在，宮廷的生活似乎很安靜?？墒俏覒{著直覺知道，一定會發生什么事情。王爺與大批的來訪者密談，忙得到了狂熱的地步，勃那多已被他忘掉了。我想，他們一定是在策劃一次戰爭。我和大家一樣，急切地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因為打仗可以讓我們大家有點事情可干，而復雜的生活也可以一下子變得簡單了。

占星家們宣稱，時機對作戰特別有利。我知道他們是照著王爺的意志在說話，但我對他們還是惟一的一次感到很高興。不過勃那多又一次使我驚詫萬分，因為王爺又和他密談到了半夜。當我進去伺候他們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給王爺設計了許多新式武器。我終于明白了王爺為什么要把他請來;為什么要與他平起平坐;為什么要對他那么器重和關切。我什么都明白了! 王爺真是一位偉大的君主!

雇傭兵隊長卜卡羅沙率4000人越過了蒙坦查的邊界，而我們自己的軍隊將從另一個戰區越過邊界與他們會合。這樣偉大的侵襲計劃是王爺制訂的。作為他的侏儒，我滿心感到自豪，我渴望著參戰，我渴望著血。終于，我的愿望實現了，我跟著王爺上了戰場。

當我們與卜卡羅沙會合時，理應乘敵軍喘息未定之機發起猛攻擊潰他們，但王爺卻非要發揚騎士精神，堅持第二天再開戰。

不料，連綿不斷的大雨使得戰爭完全停了下來，敵酋羅多維科在拼命地擴充兵力，而我們卻毫無加強。士兵的士氣開始低沉了，但王爺卻相信有絕對的把握打贏，他真是個了不起的武士。這次出征的許多將領我都認識，而堂·李卡多在這次戰事中的行為使我渾身不自在。他裝模作樣、自吹自擂。我真不明白，王爺怎么能受得了他。我更不明白，王妃怎么會看中他這樣一個庸人。

這天晚上，堂·李卡多給王爺和自己找來了兩個妓女，看到他那縱酒狂歌的丑態，我跑到外面吐了個翻腸倒肚。酒席上，王爺封他第二天在戰場上執掌大纛。事后，有了這樣的傳聞： 王爺這樣做是為了送掉他的命。不過，我倒是希望他被殺了，因為我冒著危險送的情書就是王妃寫給他的。對王爺那晚的行為我頗為不解，另外一個侍從告訴我，王爺向來都有外遇。

雨終于停了，兵營中又有了生氣。交戰的結果是雙方的傷亡都很慘重。王爺回國了，想組織所有的力量盡快地結束戰爭。我在宮里呆著，實在膩味得可怕。由于威尼斯的元老院拒絕借錢給我們，雇傭軍不肯打下去了，部隊只好撤回了國。聽到這個消息后，我在自己的小臥室里痛哭了一場。王爺足不出戶，不見任何來客，整天在那兒沉思默想。

過了四個星期安定的日子后，王爺竟認為應同蒙坦查王室和好，簽訂永不再戰的條約。我這才明白他整天在想什么了。為了迎接羅多維科的到來，宮廷里鬧得天翻地覆。幾天后，羅多維科帶著兒子蓋沃萬尼到了。王爺和“公牛”相處得像親密的朋友，他惟恐對來賓招待不周。對他的卑躬屈膝，我藐視到了極點。我發現蓋沃萬尼和我們的公主安姬莉卡整天在一起。這天，王爺對我說了心腹話，我不由得暈頭轉向了。他真是一位偉大的君王!

和約簽訂以后，舉行了盛大的宴會。各種冷肉和大菜一道道不停地被送到了桌上，大家放開肚子，風卷殘云似地把它們吞了下去。我發現蓋沃萬尼和安姬莉卡不吃不喝，而是在偷偷地談情說愛;王妃和堂·李卡多也不時含情脈脈地對望一眼;王爺對陪侍王妃的閨秀菲婭美達很感興趣。最后，我給必要的人斟上了一種名貴的佳釀。酒下肚后，“公?！焙退念^面人物們痛苦得大叫，原來他們都中了毒。全廳一片混亂，雙方的武士混戰一團，直殺得血流成河。我爬上了一張椅子，如醉如狂地欣賞著我的杰作。我確實地感到，由于我的作用，這個世界已經充滿了恐怖和死亡。由于公主的緣故，蓋沃萬尼沒喝酒，他被人救出了大廳。堂·李卡多也喝了半杯酒，王妃好像頑石一般地站在那里。當大殿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時，面對眼前的一切，我心想： 去他的什么兄弟般的友愛和永久和平吧!

第二天，我發現王妃失去了所有的光采。宮廷為堂·李卡多舉行了葬禮，人們都以為他是誤喝毒酒而死。王爺滿臉悲痛地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面，他扮演起什么角色來，總是令人贊嘆。王妃沒有到場，而是迷迷糊糊地躺在宮中。

這次的謀殺使王爺大得人心，人人都說他是偉大的君王。他每次出現，都有人向他歡呼。

為了復仇，蒙坦查新繼位的國王厄哥耳用重金雇傭了卜卡羅沙，他率軍涌進了我國。他們所到之外，無不大肆燒殺掠搶。我們的軍隊什么也不干，只是退卻，最后全都退進了都城。王爺終于振作起來主持守城了。他現在已經不得人心，因為大家認為是他招致了這場災難。據說勃那多正協助王爺加強設防。城里的食物開始短缺，但敵人并沒有試圖攻城，也許他們以為饑餓比強攻更能弄垮我們。

公主整天閑坐著，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妃老是問我基督是否在恨她，王爺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和菲婭美達度過的。城里的情況越來越糟，連老鼠都很少見了，餓死的人越來越多。

這天夜里，我發現羅多維科溜進了公主的房間，我連忙向王爺做了報告。當我走進她的房間時，他們緊挨著睡在床上。王爺氣得臉都青了，他奪過一把劍，只一下就砍掉了那小子的腦袋。公主變得神志不清了，但沒有人對她表示同情。

城里開始流行瘟疫，到處是絕望的號叫。

王妃過上了一種禁欲的生活，她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懺悔上面了。她已知道她的最大罪過是愛上了堂·李卡多。公主病體復原后不久就投河自盡了。王妃相信自己是女兒的死因，她更狠地鞭打自己。不久，伺候她的鄉下丫頭也生病了，除了我，誰也不許靠近她?？粗歉便俱膊豢暗臉幼?，我真不懂她怎么還能活著。鄉下姑娘死了，菲婭美達也死了，王爺又經常地去看望王妃了。對于他們的愛情，我永遠也不會理解。

瘟疫開始傳播到敵人中間，他們就撤了兵。瘟疫結束了這場戰爭，比什么辦法都靈。

宮里的差已輪不到我當了，我過起了孤獨的生活。但從大家的臉上可以看出，好像有點要出什么事的樣子?？删烤故鞘裁词?，我卻不知道。

一天早晨，我正在住處閑坐，一個行刑皂隸的下手把我帶到了刑房。他們用最殘酷的方法拷打我，企圖讓我把探望王妃時發生的事情全部交代出來。我沒有出賣她，因為我不愿讓人知道她那輕賤的丑態。在法庭上，我才知道她死了。最后，我被判處終生鎖禁于地牢之中。我聲色不動地靜聽了對我的宣判。我想，那些事確是我干的，但是誰下的命令呢?

多虧好心的看守，我對外界還算有一點接觸。王妃死后竟被當成了撫慰眾生的善良圣母，成了一位受人敬仰愛戴的神靈。

我知道國家在一天天變好;我知道那座蓋了多年的鐘樓已完工;我還知道王爺參加了鐘樓的落成典禮。

我就這樣地給鎖著，過著一種毫無樂趣的空虛生活。我并無怨言，因為我期待著東山再起的那一天。我知道這一天定會到來，因為我的主人決不能長久地缺少他的侏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