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普列維爾《這愛》愛情詩鑒賞

〔法國〕 普列維爾

這愛

如此強烈

又如此脆弱

如此令人絕望

又如此溫柔

這愛

如同白晝一般美好

又如同天氣一般丑陋

說的是天氣壞的時候

這愛如此真切

如此幸福

如此妍媚

如此歡欣

又如此卑微

如同孩子們在黑夜中一般戰戰兢兢

卻又如此自信

像子夜時分男子漢一般沉靜

這愛令人望而生畏

招來多少閑話

惹來多少是非

這愛被人窺探

因為我們也窺探過別人

被人圍獵、傷害、踐踏、了結、抹殺，忘卻了的愛啊

因為我們也曾圍獵、傷害、踐踏、了結、抹殺、忘卻了她

這愛全身心

依然如此活生生

而且通體光明

這就是你的、我的

你我的愛情

以往是

今后也還是這般清新

且不會變更

真切的恰如一棵小草

戰戰兢兢恰如一只小鳥

像夏天一樣炎熱

一樣有聲有色

我們倆

盡可以來來往往

我們也會遺忘

隨后又熟睡

也還會醒來

還會痛苦

還會變得老態龍鐘

熟睡之中

死神也還會入夢

醒來時脈脈含情

笑聲盈盈

就又恢復了青春

我們的愛一如既往

固執得像頭驢

生動得像欲望

像記憶般殘忍

像悔恨樣愚蠢

像大理石一般冰涼

又像回憶一樣溫順

像白晝一般美麗

又脆弱得像兒童

她向我們含笑凝視

向我們訴說竟又無言辭

我聽著聽著直打寒戰

不由得大聲呼喚

我為你呼喚

也因我呼喚

為你為我為所有相愛的人

為一切相互愛慕過的人

我乞求著愛呼喚著愛啊

為你為我為所有的人

那怕素昧平生

愛啊，留下吧

留步

在你原來的住所

留下吧

別走開

千萬別離開大家

我們都得到過你的垂愛

是我們遺忘了你

你并未將我們忘記

大地上我們原先只有你啊

可別把我們拋棄

如今你哪怕再遙遠

無論在哪里

給我們以生命的信息吧

在記憶的幽林里

那角落哪怕再隱秘

重現你的容貌吧

快伸出你的手

把我們拯救!

(高行健 譯)

普列維爾的愛情詩涉及面廣泛，前面的《枯葉》和《公園里》分別寫了詩人對舊情的回想，是詩人對愛情的美好片斷的定格。在《這愛》里，普列維爾則離開了對愛情生活片斷的具體描繪，似乎想要從人生、歷史、哲理、人性等多個方面給愛下個完整的定義，對“愛”這一人世間最古老、最永恒的主題從各個角度進行全方位的思考。他所向人們展示的是對“愛”的無奈和向往，對“愛”的期望和恐懼，對“愛”的贊美和惋惜，人間的七情六欲似乎都在愛河中徜徉了一遭。

《這愛》明顯地使用了排比，而且氣勢急迫，一浪高過一浪，語氣十分強烈，感情非常飽滿。詩一開頭就好像宣泄出了全部的感情，并且立即使之達到了最高峰，一直張揚到結束。詩中抒情主人公的獨白，顯示出一種飽經人情冷暖、世事蒼桑的疲憊。又是“強烈”，又是“脆弱”;又是“絕望”，又是“溫柔”，一組組鮮明的對比之中，概括了詩人對“愛”的復雜感受。抒情主人公波浪式的經歷，再現的是人間戀情的曲折過程。當它激蕩時，愛情是那么醉人，然而當它一旦離去，留下的則只是無盡的回憶，令人神傷，感情上的打擊使人變得憔悴。但是當它盡展溫存時，人們卻又沉浸在愛河之中了，它離去了，又會帶走希望，使人看不到生活的陽光。

在詩人筆下，“這愛”如同一枚青橄欖，嚼起來的時候是苦澀的，可是過后卻有甘甜的余味;如同那美麗的玫瑰，薔薇一樣，它雖然有“刺”，可總有人去采摘。“這愛”的無常如同火山和天氣一般，有時熱烈，有時冷漠。盡管“這愛”從意象上說是如此捉摸不定，盡管“這愛”如此撲朔迷離、朦朧模糊，但從人生的角度看，卻又是那樣真切，那樣幸福，那樣妍媚，那樣歡欣。它真切得似乎伸手可觸，令人無比幸福，它又真切得那樣令人懼怕，“如同孩子們在黑夜中一般戰戰兢兢。”

“愛”的道路上是充滿荊棘的，它有時會招來“閑話”，惹來“是非”，說明尋找真正的“愛”是充滿困難的。然而“愛”在詩人的心中卻永遠是圣潔的，是“通體光明”的，是永恒的，是“不會變更”的，它給人們帶來的是極大的快慰、無限的溫馨，所以戀人們才在艱難的跋涉中不斷地追求它。

“愛”有時熾烈，有時死寂，既能給人帶來幸福，也會殘酷地折磨人們的心，這便是愛的本質。同時，這愛在詩人心中不純粹是個人的，它是與人類社會廣大的博愛、仁愛有機地連在一起的，因為他已把“愛”從個人情感上升到人類普遍的愛的高度，這說明他在呼喚著人類的愛，也為人類乞求著愛，表現了詩人深沉博大的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