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二歲;她正十六。
她個兒高,而我呢,個兒矮。
為了黃昏同她談得更自由,
我呀,總等她的媽媽走開;
然后去到她的椅邊坐下,
趁黃昏更自在地同她談話。
多少春天隨著鮮花消失了蹤影!
多少火成了死灰,多少人成了新鬼!
可記得往昔那一片深情?
可記得舊日那一叢玫瑰?
她愛我。我愛她。我們是一對
純潔的孩子,兩股清香,兩道光輝。
她天生是天使、仙女和公主。
因為比起我,她長得又高又大,
我的問題不斷如流泉向她傾注,
我的樂趣就是不停地要她解答。
她時而驚慌地避開我的目光,
我迷惘的眼神使她墜入遐想。
后來我向她賣弄我剛懂的皮毛,
夸耀我的玩具: 球與靈活的陀螺;
仗著學過拉丁文,我無比驕傲;
談起菲得洛斯與維吉爾,我好不啰嗦,
我目空一切: 誰也休想留給我傷痕;
我告訴她: 我的爸爸是個將軍。
雖然是女子,有時也必須
通過拉丁文讀經,邊想邊誦:
在教堂里,為了給她譯一節詩句,
我常常埋頭于她的書中。
每逢禮拜日我們做晚禱的時候,
天使就展開銀翼將我們保佑。
她提起我就說:“他是個孩子!”
我總是稱呼她“麗斯小姐”。
在教堂里,為了給她譯一首圣詩,
我常常埋頭于她的書頁。
終于有一天,上帝啊,你是見證!
她如花的面頰碰上我如火的嘴唇。
初戀啊,你開得這么快的花苞,
你是心靈的黎明與早晨。
神奇的狂喜啊,請讓少年傾倒!
在這痛苦循蹤而至的黃昏,
初戀啊,你開得這么快的蓓蕾,
請讓我們入迷的靈魂依然沉醉!
(張秋紅譯)
【賞析】
1811年,雨果九歲時,和母親及兩個哥哥經巴約納去西班牙馬德里,和父親雨果將軍團聚。在巴約納,他認識了房東女兒麗斯,相伴經月,終身不忘。雨果后來說,這是“難以言傳的第一次閃光,這愛情的神圣的黎明”。1843年,雨果偕情人朱麗葉·德魯埃又去南方旅行,三十年前的往事涌上心頭,歷歷在目,于是寫下了這首名篇。
這首愛情詩是對初戀的記憶與懷念,寫的都是日常的小事,卻煥發著一種愛情的光輝。從詩里看,雨果與麗斯的相見,大概就是寶黛初見那樣的年齡——兩小無嫌猜。因為一腔愛慕親近之心,于是等著麗斯的媽媽離開,好趁著黃昏更自在地和她說話。說過些什么話也許都已經忘懷,但那些黃昏卻沒有隨時光的流逝而消失,永遠被藏在心里最珍貴的角落。“可記得往昔那一片深情?/可記得舊日那一叢玫瑰?/她愛我。我愛她。我們是一對/純潔的孩子,兩股清香,兩道光輝。”這幾行詩句寫得又宛轉,又直接,清新真摯,當年的孩子與當年的愛情,沒有被世俗沾惹上一點塵埃,一直到今天,清香依然盈袖,光輝依然照心。
接著詩人又回憶起當時種種小兒女之態,他向她提各種問題,夸耀玩具,還告訴她自己的爸爸是個將軍。這是個驕傲可愛的小男孩,因為喜愛比他年長一點的小女孩,就在她的世界不斷強調自己的存在。而最美好的時光,也許就是在教堂里,他為她譯拉丁文詩句的時光,他說:“每逢禮拜日我們做晚禱的時候,天使就展開銀翼將我們保佑?!弊x到這段詩,好像能看到一幅畫面: 幽靜的教堂里,長椅上坐著兩個孩子,他們一起將詩句誦讀,清脆的聲音傳上高高的穹頂,而穹頂之上,天使垂下銀翼,保佑這兩個孩子,也保佑這世間最純潔美好的愛情。年已不惑的詩人,在回想起那段時光時,還是用激動的熱戀中的筆調寫:“終于有一天,上帝啊,你是見證!她如花的面頰碰上我如火的嘴唇?!薄谠娙说墓P下,自然綻放的愛情,是得到上帝的見證與祝福的,詩句里有著浪漫主義的天真的熱情。
在詩歌的最后一段,詩人從回憶轉向了對初戀的謳歌,他將初戀比作“開得這么快的蓓蕾”,“請讓我們入迷的靈魂依然沉醉”。這是一個詩人的深情之處,他總記得最美最好的那一刻,并且不減熱情地將它摹寫。當年的麗斯已經不知何處,陪伴在詩人身邊的是情人朱麗葉,但也許愛情就是如此,在這個人身上懂得的愛,會在歲月中慢慢成長。
(蘇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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