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屈大均
一片花含一片愁,愁隨江水不東流。飛飛長傍景陽樓。
六代只遺芳草在,三園空有乳鶯留。白門容易白人頭。
這是一首采用常見手法抒發滄桑之感的小詞,但其意境之深遠則遠非一般作品可比。
花開花落,本是自然現象,并無情感可言。但在人的世界里,人與自然卻常常交流溝通。“感時花濺淚”,是移情入景,“河上逢落花”,是觸景生情。在人眼中看出來的東西,其實已無純客觀可言。王國維所謂的“無我之境”不過是相對而言。人要把看到的景物用詩來描寫,那肯定是因為有所感動,一感動當然就有了“我”。每個人的閱歷不同,心境不同,當然對不同景物的感受就不同。南京,在一腔熱血為抗清復明而奔走的屈大均眼里,自然與占領南京的清兵所見會有天壤之別。尤其是南京這個城市,曾經作為六朝之都,后在明朝又成為朱元璋的開國都城,更是給人留下了太多太多的情感記憶。南京的一草一木都凝聚著歷史,顯得特別沉重。
好花零落的時節,特別容易引發傷感、勾起回憶。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屈大均來到南京,拜謁故國宮闕,寫下了諸多詩詞篇章,抒發其滿腔悲憤。本詞起句所謂“一片花含一片愁”,真是說得一點也不夸張。這飽含愁情的花,隨著東流水流掉也就罷了,但是它偏偏卻要飛傍積聚了太多的悲哀,讓人難于面對的景陽樓。詞人在寫這兩句的時候,肯定想到了唐許渾《金陵懷古》詩中的名句“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筆下充滿了興亡之感。消愁不得,反而使人添愁,詞人在這里反用李煜《虞美人》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句意,以翻進一層的手法,來強化愁情,達到了言簡而情深的效果。
下片寫故國依舊,而人事已非,所謂“雕梁玉砌依然在,只是朱顏改”(李煜《虞美人》)。古往今來,這座歷史名都不知換了多少主人,但是芳草依然青青,乳鶯依然嚶嚶。只是如今的青青芳草、嚶嚶乳鶯在詞人的心里那是故國先帝的遺物,它們雖然不識人間愁滋味,但人去樓空,還有誰來憐惜!“六代”即六朝,“三園”則泛指六朝的諸多園囿。這里自然是借古言今。詞人觸景生情,按捺不住滿腔悲憤,凝聚成最后一句:“白門容易白人頭。”語言質樸,近乎白描,但內涵卻特別豐富。這別稱為“白門”的南京城,曾上演過多少江山易主的活劇,念之怎不讓人容易白頭呢!借“白門”與“白頭”都有一個“白”字做文章,說金陵故都往事令人愁生白發,表現一種歷史的滄桑感與無奈感,真有淋漓盡致的藝術效果。全詞就是這樣用樸實無華的語言,單純明晰的意象來包孕江山巨變的情感內涵,同時又顯得含蓄從容,余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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