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未知何處,但掩朱扉悄悄
花發西園,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輕暖清明后。水嬉舟動,禊飲筵開,銀塘似染,金堤如繡。是處王孫,幾多游妓,往往攜纖手。遣離人、對嘉景,觸目傷懷,盡成感舊。
別久。帝城當日,蘭堂夜燭,百萬呼廬,畫閣春風,十千沽酒。未省、宴處能忘管弦,醉里不尋花柳。豈知秦樓,玉簫聲斷,前事難重偶??者z恨,望仙鄉,一餉消凝,淚沾襟袖。
——《笛家弄》
宋仁宗天圣七年(1029年),溫游吳越的柳永返回京師,汴京繁華依舊,但故交零落,物是人非,觸目傷懷,這首詞據說就是柳永長期羈旅異鄉后重返京都時所作。
初晴微暖的清明節,春光明媚,西園鮮花盛開,南陌青草飄香,池塘里,水波蕩漾,輕舟起伏,消災祭祀的春禊之宴正熱鬧舉行。池塘的水面上,在陽光映照下如同染上了一層銀亮色,那沐浴陽光的金色堤壩也如同錦繡般美麗。這里,來來往往的王孫貴族,牽著游玩歌伎的纖纖細手,享受著大好春光,快樂無比。
可見,柳永歸來時正是過了清明時節,帝都花草依然繁茂,郊外游人依然如故。但從曾經長期羈旅在外的柳永眼中看來,卻觸目傷懷,感慨萬千,往事歷歷如夢。離別京都已太久了。想當年在京都的日子,夜晚,燈火輝煌的廳堂里,人們揮金如土,不惜豪賭;白日,春風和暖的畫閣內,人們斗酒千金,醉生夢死。而此時,人們卻早已聽不見當年酒宴上的裊裊樂曲,也無心再去尋花問柳了。
哪里知道世易時移,物是人非,此時雖身處當年的青樓舊舍,再找不到那些窈窕身影和如花笑臉了。過去的美好回憶卻早已煙消云散,不會再重來了。遙望這仙境般的都城,只能空留悵恨。片刻凝神回憶后,不禁令人淚濕衣襟。長歌當哭!任你走遍天涯,看那凋零的繁華滿地,看那無法兌現的諾言與生命中最深的愛戀,散盡煙云!
碧霄蒼茫,牽住憂傷的目光。彎眉間,注定成為一紙過往。可嘆這一春的落花繾綣,一笑間醉了紅顏,碎了前緣。
人面已杳然,桃花猶自開。絲弦輕顫,風簾微開,是誰在風中徘徊不去,留下相思復牽連?
春禊祭祀盛況,這景美人美不禁觸動了詞人敏感的神經,大好春光卻使詞人無限傷懷。京都物是人非,如今羈旅落拓,空留怨恨,無奈秦樓尋歡,也只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花隔銅壺,露晞金掌,都門十二清曉。帝里風光爛漫,偏愛春杪。煙輕晝永,引鶯囀上林,魚游靈沼。巷陌乍晴,香塵染惹,垂楊芳草。
因念秦樓彩鳳,楚觀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別來歲久,偶憶歡盟重到。人面桃花,未知何處,但掩朱扉悄悄。盡日佇立無言,贏得凄涼懷抱。
——《滿朝歡》
“銅壺”,古代以漏計時的工具?!奥稌劷鹫啤?,漢武帝迷信方術,求露水飲之以求長壽。在神明臺上立銅仙人,以掌接露水?!按鸿隆奔磋麓?,指暮春時節。“靈沼”,指宮中的池澤。秦樓彩鳳,楚觀朝云,指當年青樓的歌舞女們。
柳永回到汴京重游時被春光所吸引,由此想起了昔日相戀的歌伎,但當他去尋訪時卻人去樓空,讓作者感到無盡凄涼。
暮春時節的早晨,銅人手掌上的露水已經干了,京城迎來了一個風光獨好的清晨。你看這里的春天多么有生機,裊裊的輕煙,黃鶯兒在樹林里盡顯它婉轉的歌喉,魚兒在池塘中歡快地游。雨后初晴的陽光灑滿大地,垂柳依依、芳草萋萋,大街小巷飄蕩著鮮花的氣息。
在這明媚的春光里,詞人禁不住想起了他相識相知的歌女們。別來已久,相約歡會的日子又到了。當作者興沖沖地來到往日歡會的地方,誰知人去樓空,卻不知思念的人兒身處何地?只能怔怔地佇立無語,落得個滿腹的傷感凄涼!
柳永的一生,是“嗟因循,久作天涯客”的孤獨,是“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的鄉愁,是“豈知聚散難期,翻成雨恨云愁”的思苦,所有一切,最終化作“衣帶漸寬終不毀,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執著。他所向往、所珍視的溫情世界已經成為一個精神的家園。這個家園和離別、孤獨和死亡的恐懼是如此緊緊地糾纏在一起,構成了柳永作為生命個體的生存感受。
由于尋訪故人不遇,并由此而感發的對往日歡樂、青春年華已逝的感傷,或許還有奔波京華、羈旅他鄉的凄涼。有時不經意之中遇到的美好事物,當刻意去追尋時已經一切成空了,豈不令人愁悵感慨?
誰的眼醉了誰的夢,誰的夢中包裹著這片醉人的花香。耳中飄過九天之上的梵音,是誰的歌化作今夜的星辰?前世,你是桃花一片,遮住了思念的天空。來生我是桃花一片,曾經凋零在你夢里的指尖。
紅塵中一聲長嘆,憔悴了繽紛落花,凋零了曾經思念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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