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賣花聲·雨花臺》
衰柳白門灣,潮打城還。小長干接大長干。歌板酒旗零落盡,剩有魚竿。
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壇。更無人處一憑欄。燕子斜陽來又去,如此江山。
這首小詞,以南京雨花臺為背景,追懷往昔,吊古傷今,表現(xiàn)了一種零落凄涼的傷感。
“衰柳白門灣,潮打城還”。開篇即滿目悲涼。柳葉枯萎了,繁華消逝了,按理說,春去秋來,這本是一種極其正常的自然現(xiàn)象。但是在這里,詩人特別點明是“白門灣”的衰柳,這便寄寓了一種深沉的象喻意義了。白門,指南京城西門,即宣陽門。古人以為西方色白,故民間又謂之白門。劉宋明帝好鬼神,多忌諱,凡言語中有兇禍敗喪字眼,概加禁忌。老百姓稱宣陽門為白門,明帝甚忌,以為不祥。尚書左丞江謐曾無意犯忌,明帝龍顏大怒,說:“白汝家門”。盡管南朝帝王渴望自己永保江山,但是,歷史是無情的。而今憑高對此,但見“潮打城還”,而人事全非了。劉禹錫《石頭城》:“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即是此句所本。歲月的長河將往昔那段曉夢般的六朝繁華蕩滌而盡,唯有那潮水仍寂寞地撲打著荒城,似乎在向人們述說著無盡的悲哀。這兩句詩完全描寫的是自然景象,而興亡之感卻見于言外。“小長干接大長干”是一個過渡句,點明雨花臺所在的地點。江東謂山間為干。據(jù)劉源林《吳都賦》注,在南京南五里有大小長干。據(jù)崗阜高處可以俯瞰城闕,故由此引出下句:遙想當年,這里是大街連著小巷,熱鬧非凡,何等的榮耀。“歌板酒旗零落盡,剩有魚竿”。歌板酒旗,指酒樓戲館,正如王安石《桂枝香》詞:“背西風,酒旗斜矗”,周邦彥《西河》:“酒旗戲鼓甚處是”,可以依稀想象出南朝那一度熱鬧繁華的情形。而今竟然零落殆盡,唯有漁樵話舊。“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壇”進一步渲染了繁華已逝、空余舊觀的感慨。相傳梁武帝時,有云光法師講經(jīng)于此,天花墜落如雨,故名雨花臺。而今也已人去臺空,唯有寒煙衰草如故。結尾兩句又與開頭相映成趣,“更無人處一憑欄,燕子斜陽來又去,如此江山”。開頭兩句以無生命的“潮水”與空城作對比,結尾又以有生命的燕子和江山作對比,都表現(xiàn)的是一種物是人非的悲慨。柳永詞:“不忍登高臨遠”。辛棄疾詞:“休去倚危欄”。李后主:“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而此詞的作者卻“更無人處一憑欄”。他所看到的是夕陽西下,是燕子重來。在這種尋常景物中,詩人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歷史興衰的感慨。
全詞調子極為低沉,傷感氣氛極濃。即景言情,以“衰”“寒”“空”“盡”等字眼展示一派蕭條景象,是感嘆六朝荒淫誤國,又似乎寄寓著對現(xiàn)實的一種強烈的不滿情緒。在清空中有寄托,在含蓄中有激憤,反映出了清初漢族文化思想界的某種懷舊情緒。在寫法上,它以今昔作對比,將詩人傷今吊古的復雜情緒層層托示出來,令人咀嚼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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