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guān)山勞夢魂。無一語,對芳尊,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
【評說】
此詞又或為秦少游作。按秦少游亦詞人之中之尤多情者,然其多情,往往宕開而至于無限,至于悲涼凄婉之境,而若不能自已者,如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有云:“少游詞境最凄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則變而凄厲矣。”若“彬江幸自繞彬州,為誰流下瀟湘去”,則亦深情不能自持者。若李易安之多情,則往往是凝定自守之苦寂滋味,雖有銷魂之境,而感慨良多,猶能自持,如《聲聲慢》之類。以苦言之,則李易安詞卻有心做姿態(tài),故稍淡。且李易安詞,往往有口語化之跡象,“甫能炙得燈兒了”,亦不無痕跡。徐培均《李清照集箋釋》以為:“別本無作李詞者,當(dāng)是秦、歐之作,且膾炙人口,故末附錄。”竊意以為,若“安排”句,雖巧而有世俗之意味,“甫能”一句更見文字之輕俗(非貶義。余尤賞“俗”之一義,拙作《嫁笛聘簫樓曲話》有“元曲之俗之精神”一節(jié),乃拔出“俗”之佳義諦者,若昔人所謂“俗”之為貶義,自不妨為并存也),況結(jié)句本襲前人句,李易安有愛前人句而用之之“前科”(如“庭院深深深幾許”),故綜合上述各點,不妨將此詞視為李易安之作。
此詞意味苦寥,乃相思之作。“枝上流鶯和淚聞”,姿態(tài)凄苦,不免令人念及唐人金昌緒之《春怨》:“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新啼痕間舊啼痕”,尤其驚心,作進一步鋪述,于楚楚有致之中,別見傷心如許。“一春”,言歷時之久,則思念之深、傷心之累也可知;“千里”,言夢魂中亦如此之苦,教人夢醒時如何對待。盡然如此,則唯有“無一語”而“對芳尊”,倘酒能解愁,亦不必多言矣。“安排腸斷到黃昏”,“腸斷”一語,是主旨所在。孤獨自守,寂寞憔悴,“安排”一語煞是將可憐形容出來,當(dāng)思如何不能安排,當(dāng)不安排時又如何也。“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此句作結(jié),最是形象,亦最是含蓄不盡。點燈熬油,夜雨聲聲,這夜晚卻如何熬得過去?一切意味,已自無須再言,不須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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