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菩薩蠻

為陳其年題照

烏絲曲倩紅兒譜，蕭然半壁驚秋雨。曲罷髻鬟偏，風姿真可憐。

須髯渾似戟，時作簪花劇。背立訝卿卿，知卿無那情。

詞譯

夕陽，白云，青山，蘭舟。冠蓋滿京華。你的《烏絲詞》，你用清貧的唇齒來吟詠。

一曲吟罷，驚得唐詩宋詞里的秋雨，落向了天空。玉簫聲聲，你的歌女，發髻都是平平仄仄的。

她的身影，如風拂楊柳，月照梨花。你的根根胡須，都是江湖豪客。

醉酒后，你喜歡頭戴紅花，又是妙詞一闋。那個秋波盈盈的女子，此刻正背對著你。她一回眸，你的柔情，便永遠沒有最后一縷。

評析

此篇副題為“為陳其年題照”。陳其年，即陳維崧，字其年，號迦陵，江蘇宜興人，工詩詞文賦，為清初陽羨詞派之首，與朱彝尊齊名。其年長容若三十歲，為忘年友，但二人交誼至厚?？滴跏吣晡煳玳c三月二十四日，其年在揚州，廣東著名詩畫僧大汕為他畫了小像。是年秋，其年入京應博學宏詞科試，其畫像亦帶到京中，因畫像不但畫出了陳氏的形貌，而且畫出了個性，于是引來了眾多詩朋詞友的題詠。在諸多詩賦中，容若這首《菩薩蠻》詞寫得很別致，很風趣，頗有開玩笑的味道。

“烏絲曲倩紅兒譜?！睘踅z曲，指其年之作《烏絲詞》，順治十三年（1656）至康熙七年（1668），其年居京華時所填之詞，結集為《烏絲詞》，譽滿天下，為人稱賞。紅兒，即杜紅兒，唐代名妓，后泛指歌妓。此處是借指其年身邊的歌女。這句是說其年的《烏絲詞》令歌兒舞女譜唱。

那譜唱的效果如何呢？“蕭然半壁驚秋雨”，蕭然，冷落凄清的樣子。晉陶潛《五柳先生傳》云：“環堵蕭然，不蔽風日?！憋@然是形容家境貧苦，事實也正是如此。徐乾學云，其年“所居在城北，市廛庫陋，才容膝，蒲簾上銼，攤柱其中而觀之”，“時時匾乏困仆而已”（《陳檢討維崧墓志銘》），家貧之甚，幾至“入門依舊四壁空”的境地了。驚秋雨，出自李賀《李憑箜篌引》“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李賀這兩句詩是描繪李憑箜篌彈奏的樂聲給人們的感受的：高亢的樂聲直沖云霄，把女媧煉石補天的天幕震顫。好似天被驚震石震破，引出漫天秋雨聲湫湫。用在此處，形容歌女譜唱的陳其年的《烏絲詞》震驚世人、轟動京城，真是生動詭譎。

“曲罷髻鬟偏，風姿真可憐。”接下兩句，寫畫像上的吹簫女子。嚴繩孫《金縷曲·序》云：“題陳其年小照填詞圖，有姬人吹玉簫倚曲?！笨梢姰嬌铣似淠甑漠嬒裢?，還有此吹簫女子。——一曲唱罷，她發髻斜偏一旁，風姿嫵媚，惹人生憐。

“須髯渾似戟，時作簪花劇。”下闋則一轉，道出了其年既富湖海豪氣，又不無綺艷，既剛且柔的性格和作風?！绊汍住保瑩肚迨犯濉繁緜髟疲骸熬S崧清臞多髯，海內稱陳髯?！笨梢娙萑粞浴绊汍诇喫脐碑斒菍崒?。如此帶有玩笑意味的話語（你的胡子長得簡直跟長矛、鉤戟一樣），也說明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是頗為融洽的?！棒⒒▌　?，簪花，古代遇典禮宴會佳節，男女皆戴花。劇，玩耍。李白《長干行》云“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皶r作簪花劇”，是說陳其年時常頭上戴花戲耍，以詼諧的口吻贊賞其風流倜儻，風采特異。

“背立訝卿卿，知卿無那情?！苯Y尾二句再寫畫上吹簫女子，用的也是女子口吻——我盈盈背立，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站在你（指陳其年）面前，你會控制不住感情的，又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表面看來似是寫陳其年不乏風流旖旎，聲華裙屐之好，其實是以戲謔的口吻對這位忘年之友加以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