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清平樂
麝煙深漾,人擁緱笙氅。新恨暗隨新月長,不辨眉尖心上。六花斜撲疏簾,地衣紅錦輕沾。記取暖香如夢,耐他一晌寒巖。
詞譯
麝煙裊裊的時候,伊人已經駕鶴作別,悠然飄逝。花自飄零水自流。
留給你的是傷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留給你的是遺恨,讓你梨花帶雨,讓你無法釋懷,讓你衣帶漸寬。留給你的是,如落英繽紛般的點點傷心雨,碧海青天夜夜流,直流到你心深處。
在那里,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評析
此篇亦是悼亡之作,似與《憶江南·宿雙林禪院有感》詞境相類。首句“麝煙深漾”,寫麝香熏香在屋子里裊裊回蕩,為全詞鋪下朦朧凄迷的氛圍。“人擁緱笙氅”,“人”當指作者本人。緱笙氅,即鶴氅,用鳥的羽毛制成的外套,是古代官僚貴族時髦的披戴。如白居易《新制綾襖成感而有詠》云:“鶴氅毳疏無實事,棉花冷得虛名。”那此處,詞人言“緱笙氅”,是點明自己的貴族身份么?那“緱笙氅”中的“緱”“笙”又是何意?
這就得從“緱笙氅”的由來說起。據漢劉向《列仙傳·王子喬》:“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見桓良曰:‘奉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緱氏山嶺。’至時,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日而去。”后世因之把外套稱之為鶴氅或者緱笙氅。此處,詞人用“緱笙氅”,顯然并非點明富貴身份,而是借指喪服。
所以接兩句便是:“新恨暗隨新月長,不辨眉尖心上。”新恨,指由愛妻逝世之舊恨所引起的新的傷心事。眉尖心上,范仲淹《御街行》詞云:“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李清照《一剪梅》詞也有:“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詞人此篇融入前人愁語,化作“不辨眉尖心上”,又接于“新恨暗隨新月長”句后,表明其愁情不止,愁懷無限。
“六花斜撲疏簾,地衣紅錦輕沾。”過片轉寫雪花飛舞之景。雪花隨風而飄,斜撲在稀疏的窗簾;織有紅錦的地毯,輕輕地沾著些許六花。雪花,地衣,斜撲,輕沾,意象和動作都是一派輕盈靈動之貌,詞人剛剛還愁情似海,此刻內心卻倏然愉悅起來。——豈不是自相矛盾嗎?難道是“以樂景寫哀景,一倍增其哀樂”?
且看結尾兩句:“記取暖香如夢,耐他一晌寒巖。”暖香,指春天的花香。這里借喻與妻子共度的溫馨時光。一晌,謂很短的時間。寒巖,即高寒的山巖。“記取”句中,詞人的思緒陷入美好的回憶當中,因此看見眼前的雪花飛舞,不僅不覺得寒冷,反而還覺得翩翩輕靈。然而一旦從回憶中抽身而出,種種溫情轉瞬間便消失不再,詞人便覺得“一晌寒巖”都無法忍受。這樣,眼前之景與還能記取的夢中情形成極大的落差,遂使悲愁不絕。全詞亦情亦景,交織渾融。語言明白如話,而情致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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