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踏莎行

春水鴨頭，春衫鸚嘴，煙絲無力風斜倚。百花時節(jié)好逢迎，可憐人掩屏山睡。

密語移燈，閑情枕臂。從教醞釀孤眠味。春鴻不解諱相思，映窗書破人人字。

詞譯

春水朵朵漣漪，悄悄爬上了鴨子的頭。鸚鵡薄薄的嘴唇，輕聲一喚，山上的春花都紅了。煙絲靠著風的肩膀，把百花時節(jié)，蕩得左邊一朵，右邊一簇?？墒悄銋s睡得可愛，眼瞼的屏風虛掩著，給多情的往事留著一道縫兒。

那時候，我們說了，四只耳朵都裝不滿的話，以手臂為枕，為夢。可是就在大雁飛過時，你醒了。討厭，隊也不能成個“人”字。

評析

這又是容若很可愛別致的一闋詞。寫春景如畫，摹春怨如見，清麗凄婉。

“春水鴨頭，春衫鸚嘴。”這兩句用比喻。寫春天的河水，漣漣碧綠，翠如鴨頭一般顏色。“煙絲無力風斜倚”，春天的風，也是輕緩，而略帶溫暖的，連淡白的煙絲都吹不散，搖搖曳曳，仿佛是在依靠著風似的。

前三句，分別以輕妍倩美的筆觸描摹了春水、春花和春風，而這三般景致，正是春天豐韻之所在。所以接下來，用“百花時節(jié)”輕點帶過，為三春之景作結(jié)，為女子春思牽出線頭。春天到了，水綠衫紅，柳絮斜倚，百花盛開，如此的百花時節(jié)，正是情人幽會的好時節(jié)，可她卻偏偏掩起了屏風，獨自沉睡。這上闋既描繪了春景宜人，又于結(jié)處點出“可憐人”無聊無緒的情態(tài)。春景與她形成了極大的反差，這就透露了“可憐人”的獨自憂傷。

下闋二句承上闋結(jié)句，追憶往日良宵共度的情景?！懊苷Z移燈，閑情枕臂?！蹦菚r，天色漸漸暗了，你將燈移過來，火焰跳躍，只映得亮我臉上的朵朵紅暈。我們說著那些秘密的話語，頭枕著手臂，互相端詳著，永遠也不疲憊。然而，當年的親密無間，如膠似漆，卻釀成了今日孤眠的痛苦?！皬慕提j釀孤眠味”，這句詩，分明有著范仲淹“殘燈明滅枕頭敧，諳盡孤眠滋味”的凄然感人力量。

“春鴻不解諱相思，映窗書破人人字?！苯Y(jié)尾二句，自“孤眠味”外，取來雁字，真是愁上加愁。自然界的大雁，飛行時總成人字，所以睹雁字而思及遠人就成了古詩詞里的傳統(tǒng)。比如晏幾道的“天邊金掌露成霜，云隨雁字長”。李清照的“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周密的“雁字無多，寫得相思幾許”。而此處，詞人說“春鴻不解諱相思，映窗書破人人字”。謂大雁不知避諱此時的相思，偏偏從窗外飛過，卻不成“人”字的陣行，真是一支生花妙筆，旁逸斜出，從煩怨的心理上再加深加細地鋪寫相思的苦情，構(gòu)思之巧妙，令人觀止。